第七片银杏叶

我最后一次见到林夏，是在军区大院的银杏树下。那年深秋的雨水把金黄的叶子打落满地，

她蹲在地上捡拾叶片的样子，像极了刚来卫家的那个小女孩。卫恒的军靴碾过潮湿的落叶，

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怀里抱着个暗红木盒，国旗的折痕还清晰可见。

雨丝斜斜穿过他肩章上未摘的露水，在领口洇出深色的痕迹。"这是她在叙利亚留下的。

"他把木盒轻轻放在石桌上，金属锁扣碰撞发出清脆声响，"除了作战服，只剩这个笔记本。

"我认得封皮上褪色的化学符号，那是林夏十八岁生日时，卫伯父送她的礼物。翻开内页，

泛黄的纸角还粘着银杏叶标本，方程式中间突然出现大片空白，最后几页密密麻麻写满数字。

"是莫尔斯电码。"卫恒的指腹抚过凹凸的笔迹，声音像浸了雨的枯叶，

"她说...对不起，还有..."他的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话。远处传来悠长的号角声，

惊起银杏树上最后几片不肯凋零的叶子。

我看见一滴水珠落在"硝化甘油制备改良"的字迹上，晕开了十年前那个盛夏的蝉鸣。

1 银杏树下的时光胶囊军区大院的清晨总是裹挟着清冷的白霜，林夏站在梧桐树下，

冻得发红的小手死死攥着那本褪色的烈士证。寒风掠过她不合身的军装，下摆垂到膝盖，

像一面残破的旗帜。卫伯伯半跪在地上，粗糙的手掌轻轻替她系紧武装带，

金属扣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

"卫伯伯声音里带着军人特有的沙哑与温柔。林夏抬头，

看见十七岁的卫恒正跨在二八自行车上，白色的运动鞋轻轻点着地面，

哈欠还未打完就被父亲严厉的目光逼了回去。少年不耐烦地踢了踢车铃，

金属外壳上倒映着林夏倔强的小脸。"愣着干什么？还不帮妹妹拿行李。"卫伯伯站起身，

拍了拍卫恒的肩膀。卫恒跳下车，一把夺过林夏的帆布包，故意拖在地上走，扬起一阵灰尘。

"以后你就睡我上铺。"他把包甩到高低床上，床架发出吱呀的响声，

"数理化不会可以问我，但化学试剂不许带进宿舍。"林夏没说话，

踮着脚去够书柜顶层的《无机化学》，羊角辫扫过整齐排列的烧杯架。"停！

"卫恒一个箭步冲过来，夺过她手里的试管，"上个月你配的氯气差点把食堂炸了。

"他皱着眉头，却没注意到少女眼中闪过的落寞。窗外飘来糖炒栗子的香气，

林夏的瞳孔突然泛起水光。那是父亲常买给她的零食，如今却成了刺痛回忆的利刃。

卫恒慌乱地摸出一枚军徽，塞进她冰凉的手心："别哭啊，周末带你去实验室还不行吗？

"实验室在军区仓库的地下室，铁门推开时扬起一阵陈年的灰尘。卫恒熟练地打开白炽灯，

玻璃器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林夏踮着脚，好奇地看着架子上五颜六色的试剂瓶。"小心点，

这些都是危险品。"卫恒一边说着，一边把她按到椅子上，"今天教你认识磷火。

"他取出一小块白磷，放在石棉网上，用镊子轻轻加热。蓝色的火焰在黑暗中跳跃，

映照着两人专注的脸庞。"真美..."林夏轻声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卫恒看着少女被火光染得通红的侧脸，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别过头，

继续讲解磷的化学性质，声音却不自觉地变得温柔。那年秋天，

银杏叶铺满了军区大院的小径。林夏和卫恒在树下埋下一个铁盒，

里面装着他们的秘密：林夏画的化学元素周期表，卫恒的军功章，还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等我们都长大了再打开。"卫恒说，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笼罩着小小的铁盒。

时光在化学试剂的碰撞声中悄然流逝。林夏渐渐长大，羊角辫变成了利落的短发，

她对化学的热爱有增无减。而卫恒，也从那个叛逆的少年成长为优秀的军人。某个夏夜，

林夏又偷偷溜进实验室。月光透过气窗洒进来，她正在尝试合成一种新型炸药。突然，

门被猛地推开，卫恒气喘吁吁地冲进来。"你疯了？！"他一把抢过林夏手里的烧杯，

"这种实验太危险了！"林夏倔强地仰起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是爸爸未完成的研究...""所以你就要拿自己的命冒险？！

"卫恒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担忧。两人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突然，

林夏的眼眶红了："我只是不想让爸爸的心血白费..."卫恒叹了口气，

伸手轻轻擦掉她脸颊上的泪水："答应我，以后要做实验，必须有我在场。"林夏点点头，

靠在卫恒的肩膀上。窗外，蝉鸣声此起彼伏，月光如水，洒在两个相依的身影上。

银杏树下的时光胶囊，藏着少年的心事，也藏着命运的伏笔。那些在实验室里度过的时光，

那些争吵与和解，都在不知不觉中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两人的命运紧紧缠绕在一起。

2 硝烟与磷火交织的盛夏2003年7月的军区大院，蝉鸣如煮沸的开水，

在梧桐树冠间翻涌。我抱着篮球晃进实验室区时，正撞见林夏踮着脚扒住二楼的窗棂。

十二岁少女的麻花辫随着动作左右摇晃，扫过洗得发白的军装下摆，

她手中的试管架在窗台边缘摇摇欲坠，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要硝酸钾还是硫磺？

"我故意将篮球重重砸在水泥地上，惊得她差点把烧杯摔出去。

阳光穿过她皱巴巴的白大褂褶皱，在地面投下蝴蝶翅膀般的阴影，她转身时鼻尖沾着碳粉，

像个偷抹灶台的小猫。"别捣乱！"她把试管架往怀里搂紧，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在还原磷火实验，卫伯伯说当年..."话没说完，远处传来军用吉普刺耳的急刹声。

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尖啸撕破暑气，我们同时僵在原地。石榴树的阴影里，

卫恒浑身是血地撞开院门。十七岁的少年军靴沾满泥泞，作战服右臂被撕开狰狞裂口，

暗红的血迹正顺着指缝往下滴。他踉跄着跪倒在地，带起的尘土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维和部队...遇袭..."他抬起头，苍白的脸上糊着汗水泥沙，

咳出的血沫溅在滚烫的地面，

"生化武器...是沙林毒气..."林夏手中的试管应声炸裂。紫色烟雾腾起的刹那，

我看见她瞳孔里某种东西轰然碎裂——那是八年前雪夜，她攥着烈士证明书站在卫家门口时，

同样破碎的光。那时她十岁，穿着不合身的军装，而卫恒十七岁，

正漫不经心地把她的帆布包甩上高低床。急救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卫恒被抬上担架时，

还在呢喃着"化学防护..."。林夏站在石榴树下，脚下是试管碎片与血渍混合的痕迹，

白大褂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弯腰捡起半截试管，玻璃边缘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卫恒的病房在军区医院顶楼。三天三夜，林夏守在床头调配解毒剂。消毒水的气味里，

试管与镊子碰撞的声响彻夜不息。我总能看见她踮脚取试剂的背影，麻花辫松散地垂在肩头，

军装袖口沾着褐色药渍。深夜查房时，常发现她趴在床边睡着，手里还攥着半张元素周期表。

第四天拂晓，晨光爬上林夏睫毛上的水汽。她握着卫恒的手突然开口："我要考国防科大。

"声音轻得像呓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这才注意到她膝头摊开的实验记录本，

空白处密密麻麻全是无意识写下的"卫恒"，笔迹从工整到潦草，晕染着被泪水洇湿的痕迹。

窗外，石榴花在晨风中簌簌作响。卫恒的手指突然动了动，林夏猛地抬头，

眼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消毒水的气味里，我听见她小声说："等你醒了，

我们一起做沙林毒气的解毒剂。"那个夏天的蝉鸣渐渐嘶哑时，林夏剪掉了麻花辫。

她开始泡在图书馆，在《军用毒剂防护学》的扉页画满批注。

每当夕阳把实验室的玻璃染成金色，我总能看见她站在窗边，反复演算着什么。

风掀起她新剪的短发，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磷火摇曳的午后。只是如今的她，

白大褂口袋里总装着个小笔记本，上面记录着卫恒昏迷时说过的每一个词。

而在军区仓库的地下室，那个尘封的时光胶囊旁，

不知何时多了个贴着"沙林解毒剂"标签的玻璃瓶，里面沉淀着深蓝色的液体，

在黑暗中泛着神秘的幽光。3 折翼的纸飞机与未拆封的远方七月的日光如同融化的锡箔，

透过考场顶棚的百叶窗在理综卷上投下锯齿状阴影。林夏握着钢笔的手指关节发白，

监控摄像头在头顶嗡嗡旋转，像蛰伏的机械昆虫。

最后一道大题赫然印着“硝化甘油制备流程”，

油墨字在她视网膜上重叠成昨夜的画面——凌晨三点，卫恒伏在台灯下批改模拟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