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潜者正脸

在第七病院 316 病房，消毒水的气味仿佛被严寒冻结，凝滞在每一寸空气中。

林衍像一只受伤后躲在 暗处的野兽，紧紧蜷缩于铁床投下的阴影里。

他的指腹机械地在床头铁栏的锈斑上摩挲着，那些锈斑 按斐波那契数列排列，在洒入窗内的月光下，泛着好似干涸血液般的暗红光泽，这让他不禁想起母亲 最后一次来探视时，旗袍领口处缺失的那枚珊瑚盘扣，那枚盘扣就如同他记忆拼图中遗失的最后一块 ，怎么也寻不回来。

病房床头柜上，倒扣着一个搪瓷水杯。

杯身上向日葵图案的第三片花瓣，早己在岁月的侵蚀下剥落，露出底下模糊不清的海浪纹，那是林衍无数个失眠的深夜，用指甲偷偷刮擦留下的痕迹。

“嗒、嗒、嗒 ——”通风管道中传来铁锈剥落的细微声响，在这死寂的病房里，如同死神临近的脚步 声。

林衍在心中默默计数，当数到第十七声时，一股强烈的寒意从他的后颈处陡然升起，好似有一双 无形的眼睛，正躲在黑暗中紧紧盯着他。

就在这时，陈护士长推门而入。

刹那间，林衍只觉视网膜边缘像是被黑色的潮水悄然侵蚀，原本刺鼻 的消毒酒精味，在他舌尖瞬间幻化成深海热泉散发的刺鼻硫磺味。

他的目光下意识扫向护士长胸前的 金属胸牌边框，边框中映出的影像，让他的瞳孔瞬间急剧收缩 —— 那根本不是人类的面容，而是一团 密密麻麻、覆盖着藤壶的珊瑚丛，无数细小如发丝的触手，正从 “脸颊” 的表面缓缓探出头来，轻轻 蠕动着。

“该换纱布了。”

护士长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像是从浸满福尔马林的棉花中挤出来的，沉闷又带着几 分诡异。

当乳胶手套触碰到林衍额头的那一刻，他的全身肌肉瞬间紧绷，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弓弦。

他 惊恐地发现，那些本该柔软的橡胶手套表面，此刻竟布满了沙蚕般的环状凸起。

随着护士长指腹轻轻 按压，这些凸起物在他皮肤表面留下了一道道淡蓝色的黏液痕迹，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

拆线钳剪断缝合线的瞬间，林衍感觉自己的颅骨内侧仿佛响起了牡蛎开合时的脆响。

他的视线慌乱地 扫向一旁的换药车，只见车上的纱布卷竟在缓缓融化，荧蓝色的黏液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带着甲 壳的生命体，它们在黏液里奋力扭动，似乎想要挣脱这禁锢它们的 “牢笼”。

记忆在这突如其来的剧痛中，如同破碎的镜子一般裂成无数碎片。

三个月前的青江大桥上，他并非如众人所认为的那样，因抑郁发作而攀爬护栏。

事实上，他是亲眼目睹了数百只半透明的水母，正从江面下缓缓升起。

那些水母的伞盖下，清晰地呈现出人脑沟回般错综复杂的纹路。

当他怀着好奇与敬畏，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水母时，一根橡胶警棍却从背后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此刻，视网膜上残留的水母影像，与护士长颈间蠕动着的章鱼幼体般的凸起，在他眼中渐渐重叠，让他的思维陷入了极度混乱。

“又在幻想了?”护士长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颈动脉上，林衍只觉皮肤下有异物在缓缓滑动，这诡异 的触感让他喉间泛起一阵腥甜。

他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与不适，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在护士长胸前的工 牌上。

然而，令他惊恐万分的是，工牌的金属夹片上，原本的编号竟开始渗出荧光，这些荧光如同有 生命一般，逐渐拼合成古老而神秘的楔形文字，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尘封己久的禁忌历史。

与此同时，窗外的月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肆意扭曲，原本笔首的防爆铁栅栏，在锈红色的光芒映照下，慢慢扭曲成了鲸鱼肋骨般的形状。

病房里的电子钟，此刻也发出了异样的声响，原本清脆的报时声，竟裂变成了抹香鲸那低沉而哀婉的鸣叫，每一声鸣叫都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撞击着他的耳蜗，疼得他几近晕厥。

“左边第七块瓷砖，第三根接缝......”林衍在心底默念着自创的清醒咒语，试图让自己从这混乱的幻 觉中挣脱出来。

他将视线转向洗手间，只见米白色的瓷砖表面，不知何时鼓起了密密麻麻的蛛网状血 管，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砖缝缓缓渗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老海水的咸涩味道，仿佛将他瞬间拉回了 那遥远而神秘的深海。

就在这时，王叔的鼾声突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剧烈的、潮湿的呛咳声。

林衍转过头，看见 老人艰难地从被子里撑起上半身，他的喉管剧烈起伏，像是在努力吞咽着什么。

紧接着，令人毛骨悚 然的一幕发生了。

银蓝色的磷虾，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从王叔的嘴角不断蹦出，它们的甲壳相互 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音竟像极了林衍儿时在海边捡到的、会唱歌的鹦鹉螺发出的声音。

护士长的发髻在磷虾落地的瞬间，如同被引爆的炸弹一般崩裂开来。

三十七根灰白相间的触须，从她 的头皮下猛然爆涌而出，触须上的吸盘表面，布满了人类指纹的凹陷，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它们曾经 的 “主人”。

触须末端的十字形口器，喷出一道道荧光黏液，黏液在墙面上蚀刻出复杂而诡异的符号 。

林衍一眼便认出，那正是王叔临终前，在墙面上疯狂抓挠留下的图案。

林衍惊慌失措地翻身滚下床，后腰在慌乱中撞上了床头柜。

就在这一瞬间，母亲的搪瓷杯从床头柜上 应声跌落，摔碎的杯身在接触到地面黏液的刹那，发生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变化 —— 原本绘制在杯身上 的向日葵图案，竟生长出了真正的金黄色花瓣。

花瓣随风轻轻摇曳，散发出阵阵花粉，然而这些花粉 刚飘落在地，便瞬间被黏液吞噬，紧接着，一声如同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声，在病房里骤然响起，划破 了这死寂的夜空。

“别碰那些花!” 王叔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他仅剩的那只人类左眼布满了血丝，如同燃烧的火焰。

他的指甲早己钙化成菊石的螺旋纹路，此刻正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喉结。

当第七次抓挠时，老人的脖 子如同被撬开的蛤蜊，猛地张开，从里面喷出的不再是磷虾，而是一个裹着胎膜的类人生物。

这个怪 物有着半张人脸，面容扭曲，充满了痛苦与恐惧，而下半张脸却生长着虾蟹的螯足，尖锐的螯足在空气中挥舞着，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

一条脐带般的触须，还紧紧地连着王叔的食道，将他与这个恐怖的怪物紧紧相连。

陆医生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他的白大褂下摆，滴落着沥青状的黑色物质，这些物质 在地面上蜿蜒爬行，逐渐汇聚成章鱼触手的形状。

他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分裂成了复杂的复眼结构， 每一颗晶状体中，都清晰地倒映着林衍那惊恐万分的身影。

“镇静剂加倍。”

他的声音如同蜂群振翅 ，嗡嗡作响，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护工们口罩下的鳃，如同开合的扇贝，不停地张合着， 他们的橡胶手套与皮肤逐渐融合，变成了蛙蹼状。

当针头刺入林衍静脉的瞬间，他只觉眼前一黑，自 己的童年记忆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 五岁那年捡到的鹦鹉螺，此刻正在记忆的沙滩上缓缓睁开十二只 眼睛，每一只眼睛里，都映着陆医生那诡异而扭曲的笑脸。

在濒死般的眩晕中，母亲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深海传来，在破碎的水杯里幽幽响起:“数清月亮的 鳃裂......”林衍艰难地抬起头，望向窗外，只见锈红色的月亮表面，竟裂开了七道巨大的呼吸孔。

紧 接着，无数发光的有孔虫化石，如同暴雨般从天空坠落，在病房的地面上溅起一朵朵荧光的水花。

王 叔床底的绿色脓液，此刻缓缓凝聚成了林衍的倒影，那个 “林衍” 张开布满辐肛的嘴，哼唱着混着鲸 歌的摇篮曲，而林衍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时己长出了半透明的蹼，正无意识地在墙面上划出一行行楔 形文字，仿佛在向这世间传达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