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星不发光

---**第一章 蝉蜕（上）**教务处的老式挂钟在潮湿空气里发出粘稠的声响，许知远数到第七滴冷凝水坠落在窗台时，终于听见铁门铰链的呻吟。

他的影子被八月的阳光钉在荣誉墙上，玻璃展框里泛黄的奥数奖状正巧遮住"2012级周明阳"的烫金名字。

"转学材料要附三甲医院的心理评估。

"主任的眼镜链扫过花岗岩台面，在离婚证明的褶皱处停住，"许同学，重点中学的竞争压力..."蝉鸣突然尖锐起来，不锈钢保温杯上凝结的水珠滚落，洇湿了档案袋边缘的条形码。

许知远后退半步，肩胛骨撞上荣誉墙冰凉的金属框。

那些笑容完美的证件照在余光里扭曲成斑斓的色块，就像两个月前摔碎在瓷砖上的水族箱——当时父亲扬起的皮带扣在阳光下也是这般晃眼。

"...每周要交两份思想汇报。

"主任的钢笔尖戳破表格纸张时，窗外突然传来凄厉的猫叫。

许知远看见梧桐树影在水泥地上碎成鳞片，玳瑁猫的尾巴卡在篮球场铁丝网的菱形孔洞里，像段被截断的莫比乌斯环。

锈蚀的铁丝网在热浪中蒸腾出淡蓝的雾霭。

许知远蹲下时，帆布鞋带扫过滚烫的砂砾，他数到第三根横向铁丝上的褐色血渍时，红色球衣的下摆突然垂落在视线边缘。

"同学要帮忙吗？

"声纹裹着薄荷糖的清冽撞碎蝉鸣。

许知远抬头看见十七号球衣被汗水晕染成深浅不一的红，男生屈膝时膝盖的擦伤结痂像幅微型星图。

他的视线沿着对方小臂的静脉纹路上移，在喉结处那颗淡褐小痣上悬停半秒，最终被睫毛投下的扇形阴影灼伤。

周明阳的指尖在铁丝网上投下修长的光斑。

当他的食指第二关节被倒刺划破时，许知远发现他校牌塑料封套里有半片银杏叶标本，叶脉的走向与自己锁在行李箱夹层的那片惊人相似。

"别动。

"周明阳突然扣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纱布渗入旧伤，"它右前爪的肉垫发炎了。

"这个角度能看到男生后颈被晒脱皮的细小裂纹，像白瓷瓶身的冰裂纹理。

许知远屏住呼吸，数着对方随动作起伏的肩胛骨，突然想起昨夜收拾行李时摔碎的体温计，那些在月光下闪烁的汞珠也是这样起伏不定。

铁丝网突然发出琴弦般的嗡鸣。

小猫挣脱的瞬间，周明阳的腕表擦过许知远锁骨，表盘反光在荣誉墙的玻璃上折射出七彩光斑。

许知远踉跄起身时，看见"2012级周明阳"的证件照在光斑里晃动——照片里的男生系着规整的领结，与眼前这个鬓角滴着汗珠的人隔着六年的时差相望。

"你手流血了。

"许知远摸出早晨护士硬塞的消毒棉片，包装袋上的生产日期是他离开精神病院的日子。

周明阳却将受伤的食指曲起，像收起利爪的猫："这是第叁次见面礼。

"许知远怔忡地望着他浸在汗里的锁骨窝，那里蓄着的一小汪阳光正随呼吸荡漾。

六米外的梧桐树上，蝉蜕突然从枝头坠落，空壳在落地瞬间裂成两半，露出内壁细密的螺纹。

"我叫周明阳，高二七班。

"男生倒退着跑向篮球场，球鞋在砂石地上拖出彗尾般的痕迹，"你的《金阁寺》落在教务处了！

"喊声惊飞了槐树上的灰喜鹊，许知远这才察觉裤袋里的校园卡不见了，塑料贴膜还留着对方的体温。

折返时主任正在接电话，离婚证明的褶皱处压着本包了牛皮纸的书。

许知远伸手的瞬间，窗外忽然卷进一阵热风，书页哗啦啦停在描写金阁雪景的段落。

那些关于"美在彼而我在此"的句子间，夹着张天文馆门票存根，日期是他吞下安眠药被送洗胃的那天。

暮色开始啃食走廊尽头的奖杯陈列柜时，许知远在消防栓玻璃上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

周明阳的球衣号码在视网膜残留着红色残影，像检查室总也擦不干净的血渍。

他握紧口袋里的棉片，塑料包装的尖角刺破掌心，却莫名想起男生表盘上停滞的秒针——永远停在手术室红灯熄灭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