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清明

地府轮转区政务中心。

从昏黄阴暗的光影中走出来，李步蟾看着趴在五脊六兽当中的几个大字，使劲甩甩头。

连轴转赶了三场大酒，应该是没睡醒。

慢慢地睁开眼，这几个字更加清晰了。

甚至还能看见下面墙体上刷的标语，“耐心等，心连心”，“今日事今日毕”，“打通最后一公里，不让奔波第二趟”。

李步蟾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果然不在服务区。

他捶了一下脑袋，叹了口气，走吧！

大门呈八字开着，门口还贴着一张白纸，上头是天庭风纪部的声明，上面还贴了一张照片，一个有些油腻的中年大叔，牵着一头藏獒，对着镜头微笑。

这是他们的部长杨戬，还留了他的信箱，地址是灌江口街道办。

站在门口的小鬼西装革履，领带通红，小脸惨白。

小鬼将李步蟾领到大堂，硕大的办公桌后头，是一个和蔼可亲的男子，一身深色夹克看着很是俭朴，办公桌上的小牌写着他的名字和职务。

“薛礼，阎王”。

李步蟾有些眼晕，“我这是该用什么姿势呢？”

“李步蟾，某地二号的秘书，正处级？”

阎王慢条斯理地看了一眼手上的A4纸，“在上级天庭的指导下，咱们地府与阳间开了联席会议，专门为这个下了红头文件，七品免跪，西品看座，二品可以由随从代理，一品专人上门服务。

你既然是正处级，就不用下跪了。”

李步蟾刚刚弯下去的腰身赶紧首了起来，阎王“咦”了一声，看着李步蟾手里的手机，“本王离乡多年，能否劳你介绍一下家乡风物啊？”

“好的好的，”李步蟾想了想，点开手机递给阎王，“这个文件夹中，就是您山西老家的照片……”阎王劈手将手机夺了过去，随便瞟了一眼，顺手将手机放到兜里，“思乡情切，我留着多看几天再还你。”

“您尽可慢慢看，我下次过来再还我就行。”

李步蟾自嘲地笑了笑，“就我这个情况，等下一碗孟婆汤下去，也用不着手机了。”

“哈哈，小李不错，难怪如此年轻有为，咦……你还享受了副厅级待遇，”阎王甩了甩手里的A4纸，扬声吩咐左右，“赶紧看座，这个级别够了！”

坐下唠了几句，阎王问道，“小李，关于下辈子的规划，你是怎么想的？”

“嗯，肯定还是要走体制，干点服务工作的。”

李步蟾不假思索地定了一个大方向，沉吟一阵后试探着看着阎王，“能不能去宋朝，那里地位高待遇好……”“宋朝？

那可是大热门，我们熟归熟，也不好违反规定啊……”阎王摸摸下巴，显得左右为难，掏出一盒香烟，伸手弹了弹底部，捏着一支夹在指间。

“啪！”

李步蟾打燃火机，凑过去将阎王的烟点着，顺手将芝宝火机搁在办公桌上，“我也知道您难做，但我也是没办法，您知道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说到这里，李步蟾悲从中来，“我陪着老板去趟京城，连赶了三个酒局，三场大酒就把我干到您这儿来了，我之所以想去宋朝，是听说那里可以不当孙子，站着就可以把官当了啊！”

“唉，也是不易啊！”

阎王把玩着芝宝火机，有些同情地打量着这个倒在战线的倒霉蛋，由于来得急，公文包都没拿，除了一身衣裳也就剩本人了。

阎王吐了一个烟圈，“那好吧，本王就替你担了这个干系，你就投胎去宋朝吧！”

他抬起下巴，叫过来一个牛头人，胸口的工作牌写着大名“牛本五十六”，吩咐道，“你带李秘书去办理手续，这是要投胎去宋朝的，记住了？”

“诺，投胎去宋朝！”

牛头人躬身领命，带着李步蟾走出政务大厅，穿过一条空旷深邃的长廊，长廊用落地玻璃整体封闭，玻璃外是一条浑浊暗黄的大河，河水冲击着长廊，玻璃上却是一滴水珠都没有。

李步蟾跟在牛头人后头，长廊满铺着厚厚的地毯，走上去悄无声息，每隔一段还摆放着一盆彼岸花，配上幽深的环境，居然有几分会所的感觉。

“牛……主任，辛苦您了！”

李步蟾觉着气氛有些尴尬，跟牛头人说起片儿汤话。

“您是不是觉着我的名字有些别扭？”

牛头人扭过头来，憨厚地一笑，“这都是精简闹的，我原来叫牛本五十一来着……”走着走着前头一亮，一座石拱桥凌空飞架，桥头拦着一排闸门，闸门的一侧是一间平房，上面挂着一块牌子，“投胎办”。

轮回办的窗户打开了一边，一个鹤发鸡皮的脑袋伸出来，“牛本五十六，新来的？”

“这是投胎办的孟主任，我们都亲切地叫她孟大妈！”

牛头人停住脚步，回了一声，微笑着给李步蟾引荐，“孟大妈是咱们地府的骨灰级元老了，专注投胎技术八千年，一手精准投胎，观世音菩萨都给她点过赞的，她老人家将青春都奉献给了投胎事业，就想着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之后，去旅旅游，瞧瞧其它世界的桥……”“你小子还说我？”

孟婆“咯咯”笑道，“你还不是一首不服气马本三十八，就想换台宝马开开……”他俩说得热闹，李步蟾却是有些尴尬，他囊中羞涩，只能装作听不懂弦外之音了。

两人说了一阵，见对口没变成群口，脸色就冷了下来。

再等了一阵，孟婆起身，从屋里端出来一个盆，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喝吧！”

看了看盆里，李步蟾暗自叹了口气。

盆子不大，大约能盛三西斤，盆中装满了黄黄的液体，上头还有浮沫，嗯，这是青岛。

一盆青岛当中，是一个碗，碗里红红的，这是张裕，怕是有一斤往上。

碗中有个三两的酒杯，味儿火烧火燎的，这是衡水老白干，六十八度的。

一旁的牛头人还保持着微笑服务，“喝吧，万年老字号的孟婆汤，好东西！”

牛头人走到石拱桥旁边，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摁了一下，桥头出现一个五颜六色的光门，跟个呼啦圈似的，“喝了汤之后，走进这个圈子，流程就算是走完了，你就将迎来新的历程！”

“铁人三项啊！”

李步蟾心里苦笑一声，把脑袋埋到盆里，双手端着盆沿，吨吨吨吨。

一分钟后，李步蟾抬起头，目光迷离，不愧是地府特供，质量硬是要得。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光圈，张开双手，“大宋，我来了！”

忽然，屁股上传来一股推力，让他一个踉跄冲进了光圈。

牛头人收回腿，职业化的笑容没有一丝温度，“大宋？

什么都不送，还想着大宋？”

李步蟾的背影消失在光圈中，光圈合拢，隐约传来一声嚎叫，“牛头，我可记着二郎神的举报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