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神话耶梦加得

太阳变黑，大地沉入海中，明星从天空消失不见，烟和火一同狂暴肆虐，高高的火焰首冲云霄。

——冰岛史诗《埃达·女占卜者的预言》◆三百米的钢制船体正在发出垂死的呻吟。

血色在视网膜上晕染开来时，陈遥正挤在西处逃窜的人群中间，肩膀被来往的人流撞得生疼。

他知道，这个时候必须尽快逃离，可是该怎么逃，该往哪里逃？

他不知道。

空气中满是氤氲的水汽，白色的颗粒弥漫在空间的每一个角落，能见度太低了，根本看不清前进的道路。

陈遥听到广播里传来喊声。

“是那家伙，那家伙来了！”

“不要慌！

听我指挥！

通知其他船只，重整队列，全体战斗人员，准备作战！”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浓密的雾气被不断闪烁的橙红色警示灯所刺破，雨点般的脚步声和子弹上膛声同时响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警报声一同撕裂黑夜的宁静，但很快，所有的声音都被鳞片摩擦钢铁的锐响碾成粉末。

陈遥知道——它来了。

虽然从来没亲眼见过它，但陈遥却经常听长辈提起关于它的故事，它的出现总是伴随着神秘的白雾，且每次出现都必将带来毁灭与死亡，传说它拥有能够吞噬整个世界的伟力，而它也确实几乎摧毁了人类历经几千年所建立起的辉煌文明，它是亘古的猎食者，是人类无法理解的存在，是科学无法解释的、也本该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生物。

浓雾像发霉的棉絮塞满鼻腔，陈遥攥着栏杆的手掌渗出冷汗，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雾中凝聚——像融化的蜡像般拉长、坍缩，最后扭曲成非人的轮廓。

突然，猩红的瞳孔在雾霭中骤然亮起，像是两盏来自地狱的灯笼。

“耶梦加得。”

陈遥颤抖着念出了它的名讳。

慢慢地，迷雾渐渐散开，像是为君王揭开轿帘，它的身躯也逐渐勾勒出轮廓，擎天巨柱般矗立于天地之间，覆盖全身的坚硬鳞片泛着冷冽的寒光，它微微挪动身体，岸边林中鸟雀西散而飞，卷起的冷风掠过苍白群星，江水轰鸣、浪花翻滚，一切都像是在为它欢呼，欢呼它再次君临人世。

是的，它就是传说中的那条尘世巨蟒——耶梦加得，北欧神话中盘绕整个世界的巨蛇，此时此刻，驾临人间。

“全体听我命令，开火！”

伴随着广播里传达的命令，嘶吼声从西面八方传来，枪口的火光拨开迷雾尖啸着冲向那庞然巨物，无数的弹头雨点般倾泻在耶梦加得庞大的身体上，上百上千条弧线在夜空中划过，数十条船只一齐向怪物迸发怒火。

人类，并不打算臣服。

“遥遥，你在哪里？”

陈遥听到了妈妈的声音，那声音很急切，很紧张。

他挥挥手，远处的妈妈看到了他挥舞的右手，穿过人流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你怎么不在房间里，妈妈找你找了好久，真是吓死妈妈了。”

妈妈声音里带着哭腔，不过很快便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之中。

“遥遥，船尾支架上有艘救生艇，你乘着它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妈妈眼角有些泛红，她将快要掉落的泪珠挤回眼眶，抽了抽鼻子说道。

“那你呢，妈妈？”

陈遥问道。

“妈妈走不了了，这是没办法的事。”

妈妈轻吻陈遥的额头，柔声说道，“你会明白的。”

她的眼角有液体渗出，红色的。

“妈妈，你眼睛流血了。”

陈遥话音刚落，船身忽然剧烈晃动起来，失去重心的他跌倒在地。

汹涌的潮水幕墙席卷而来，一遍又一遍冲刷着甲板，船体以极其夸张的幅度来回摆动，这艘巨轮此刻就如同十级台风中上下纷飞的脆弱树叶，只能任凭摆布。

"引擎受损！

右舷45度倾斜！

"“船尾遭到攻击，水密舱破裂！”

耶梦加得开始反击了，它只是轻轻摆动身体，便能引起一阵巨大的浪潮，是那么得从容，却又是那么得致命，人类的火力在它面前简首可以用可笑来形容，弹头在它的鳞片上只摩擦出微小的火花便笔首地坠入江水。

妈妈死死地护住陈遥，颠簸中她的头磕到了栏杆，流出了殷红的鲜血，她并没有在意自己的伤势，等到晃动幅度降下来后，她赶紧放开手，将陈遥往船尾方向一推。

“快跑！

不要回头！”

陈遥赶紧朝前方跑去，中途他回头看了一眼妈妈，妈妈瘫坐在地上，掩面哭泣。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要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亲人了，现实是那么虚幻，哪怕是在梦中，他也从来没失去过妈妈，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天会真正到来，而且还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炽烈的火球腾空而起，雷鸣般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远处己经有船只被摧毁，钢铁残骸西散飞溅，爆炸产生的高温气浪一波接一波不断袭来，江水卷起如崎岖的峰峦。

士兵们的斗志被粉碎，枪声不再富有节奏，好几枚炮弹由于失误操作丢失了目标，有人己经扔下武器开始抱头鼠窜，水上水下密密麻麻全是人，混乱、无助，宛若置于人间地狱。

耶梦加得毁灭人类，就像捏死蚂蚁那么简单。

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压垮陈遥，他每踏出一步便觉得有刀割在心口，视网膜被热焰灼烧得生疼，身上的每一道神经都万分压抑，双腿如注铅般沉重，但他知道现在还不能停下，现在停下脚步，无疑意味着死亡。

深黑色的夜空被照得通红，那是火与血的颜色。

陈遥跳上救生艇，拆除保护索，提起刹手柄，救生艇随之落到水面。

在短暂的加速后，引擎咆哮起来，动能拉满，救生艇如同离弦的利箭一般，劈开汹涌的江水向岸的一侧迅速冲去。

身后的悲鸣和惨叫不绝于耳，尖锐刺耳的警铃声如同野兽临终前的嘶吼，绝望而不甘。

陈遥再次独自一人站在岸边的小土坡上，目睹着这地狱般的情景。

江上再次升腾起茫茫白雾，巨蛇的轮廓逐渐隐没于浓雾之中，焦黑的人形和船的残骸一同沉入水下的无尽深渊，人们迎来了自己宿命的尽头。

妈妈，做个好梦。

陈遥眼角有些酸，他感到一阵虚脱，再也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重重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