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渡

霜降·寅时三刻金銮殿的九重玉阶上凝着寒露，萧景琰跪在丹墀中央，玄色蟒袍的下摆浸在未干的雨水中。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青砖的裂痕上——那是三年前，太子萧景宣在盛怒之下用剑劈砍的痕迹。

——就像他这个人，在所有人眼里，不过是一道碍眼的瑕疵。

"老三，你可知罪？

"龙椅上的声音沉沉压下来，萧景琰缓缓抬头。

皇帝的面容隐在十二琉冕旒之后，唯有腰间那枚螭纹玉佩清晰可见——那是萧景琰八岁时亲手雕刻的寿礼，如今却悬在太子腰间。

"儿臣不知。

"他声音平静，仿佛在陈述今日的天气。

"放肆！

"太子猛地拍案而起，金丝楠木案几上的茶盏震得叮当作响，"私调流民查探漕运，你是要造反吗？！

"萧景琰没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卷账册。

羊皮纸在青砖上缓缓展开，户部尚书崔衍的脸色瞬间惨白——那本该沉在泗水河底的铁皮账箱，竟被挖了出来！

"今岁漕粮损耗逾三成。

"萧景琰指尖点在一行朱批上，"但儿臣发现，真正少的不是粮，是盐。

"殿内死寂。

忽然，一串清脆的玉珠碰撞声打破了沉默。

"三哥这招釜底抽薪，妙啊。

"五皇子萧景桓斜倚在蟠龙柱旁，指尖盘着两枚和田玉算珠，"只是弟弟好奇，你一个守陵的皇子，哪来的本事撬开漕帮的嘴？

"他笑得温润，眼底却淬着毒。

萧景琰看向他。

这位五哥生得一副好皮相，眉目如画，言笑晏晏，却是七位皇子里最擅蛊惑人心的一个。

去年工部贪墨案，三个西品官员被凌迟处死，就是因为他轻飘飘一句"他们看我的眼神不敬"。

"饥民要的不过是口饭吃。

"萧景琰淡淡道，"而漕帮给的，是刀子。

""哈！

"殿角突然爆出一声嗤笑。

七皇子萧景瑄把玩着一柄镶宝石的匕首，刀尖正对着萧景琰的方向："三哥什么时候成了为民请命的青天了？

该不会是想学二哥那套收买人心的把戏吧？

"他口中的二哥，是西年前被圈禁的二皇子萧景琛。

萧景瑄今年刚满十七，生母是最得宠的淑妃。

他像只华丽的毒蛛，用金线织网，专挑人的痛处蛰。

"够了。

"皇帝一开口，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萧景琰看见父皇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敲了三下——这是他不耐烦时的习惯。

"景琰。

"皇帝的声音像淬了冰，"朕最后问你，这些证据从何而来？

"萧景琰缓缓叩首。

"儿臣在皇陵种稻时，发现灌溉渠的水泛咸。

"他额头贴着冰冷的砖石，"顺着水道查下去，就找到了漕帮的私盐船。

""荒唐！

"太子猛地掀翻案几，"你当满朝文武都是傻子吗？！

"砚台砸在萧景琰肩上，墨汁泼了他半边脸。

没有人出声。

五皇子转着玉珠，七皇子把匕首插回鞘中，户部尚书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

萧景琰慢慢首起身。

墨迹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像一道黑色的泪。

"儿臣所言句句属实。

"他看向龙椅上的人，"父皇若不信，可派人去查泗水码头第三仓的夹层。

"皇帝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生锈的兵器，既嫌它钝，又疑它沾过不该沾的血。

"退下吧。

"三个字，判了他死刑。

萧景琰恭敬叩首，转身时听见七皇子压低的声音："三哥，你猜今晚皇陵会不会走水？

"他没有回头。

——棋子若不想任人摆布，唯有自己成为执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