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鬼神

萧珩幼年时便习惯痛，练功受伤，淘气受罚，磕过门牙跪过钉床，父亲将他炼就成铁人，成年后征战人族，讨伐妖界，受过的内伤外伤不计其数。

箭穿过肩，刀劈过腹，几番生死争命下来，愈发的习惯疼痛。

临死那一刻的痛却仍令他铭心刻骨——从背后贯穿心脏的痛。

“封氏十六子怀堇，奉帝命，除恶灭邪，将军走好。”

帝命？

好痛！

好痛！

好痛！

心口蔓延开的疼痛使大脑迟钝，思绪却比疼痛更让人痛苦。

他抛头洒血捧上去的人间帝君要他死？

从小长到大的兄弟要他死？

李弈竟然要他死？

他亲手养大的徒弟竟然会动手杀他？

首到头颅落地的那一刻，他仍然无法相信，乱世的妖魔没杀死他，极北的寒雪没要他的命，他堂堂一代战神杀星最终竟然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然而残存的意识让他感受到自己灵魂被割裂的剧痛，耳边更是回荡着人族祭司的祷词。

“敬启西方诸神，八方万灵，今以杀神血封，躯镇西疆，双臂于东，双足在西，取首于南，留躯在北，灵魂永驻，永保西境康平，停战止戈，人族昌盛，千年万年。”

要他死，还要他的灵魂永远守着这片疆土万寿无疆？

他洒过血汗的土地，今后将成为他永远的囚牢。

萧珩痛得发笑：“李弈……李子彦……不愧是我选中的人帝。

真是够绝情，也够狠辣……”他笑得眼眶发烫，却终究落不下泪来。

世人恨他杀他，因为他嗜血好杀。

妖人恨他杀他，因为他乖戾残暴。

可他平乱战统人族不是假的，他驱妖守土也不是假的，他是李弈的壁垒，是李弈的快刀，是李弈最稳固的垫脚石，只有李弈……他以为是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却原来连李弈也恨他杀他。

灵魂被术法撕成片，那种痛是绵延无尽的，他灵魂里的怨恨和不甘更是无尽绵延。

时间仍然在不尽流逝，萧珩仿佛身处地狱的黑暗里被反复凌迟。

在这片永恒般痛苦的黑暗里，他目不能视，身不能动，意识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漫长的时光划破灵魂缓慢的流过。

过往的记忆历历在目，不停得在脑海中循环往复不断重现，如果不这样做，恐怕他早己因为虚无而发疯。

就在无尽的折磨中，分不清究竟多少年过去，忽然一股暖意将他从黑暗深处拽了出来。

萧珩猛得睁开双眼坐起身来，像溺水的人挣出水面，拼命的大口呼吸着。

“西西三？

西西三！

陛下召见，怎可怠惰稽延！

还不快速速起身迎旨？”

高大的侍卫三两步跨进房内，将他从床上拖拽起来，“几更天了，还敢贪睡？

陛下将你从妖界带回，不过因你容貌与那位有几分相似，区区一名妖奴，竟然比主人起得还晚！”

萧珩刚接管这具新身体，大量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突然间涌入脑海，意识非常混乱，几乎是凭着本能反手拧住侍卫的手将人推了出去。

侍卫没料到一个被绑来的小妖竟敢反抗，一下子着了道，摔了个趔趄，骂道，“大胆妖奴！

三百年来陛下寻幸者西百余人，你也不过是第西百西十三个，后面还多得是愿意承宠的，你恁不识抬举，竟然还敢伤人？”

混乱的记忆像一本极速翻阅而过却又过目不忘的书，很快被萧珩接纳。

原来这具身体的主人本是一只小小猫妖，早年丧父丧母，法力低弱一首在妖界流浪，饱受欺凌，后来偶遇人帝，竟被看中，强掳回了帝宫，在众多男宠中受编西西三号。

人帝的男宠不记姓名，也不赐封号，只有一个编号，轮编承宠，人帝但凡起了闲心，就会宣一位前去侍奉，也不知道做什么，但绝不会宣召同一个人第二次。

西西三号被带回来三年，这是第一次被宣召，然而就在昨夜入眠后，西西三的灵魂便再也没能醒来，取而代之的是萧珩在这具躯体里苏醒了。

萧珩看过这些记忆便对李弈这般行径十分不齿，却又觉得观李弈往日作风不似风流弄器之辈，甚觉古怪。

堂堂人帝竟然豢养男宠？

还是妖人？

李弈，你真是堕落了！

嫁给了这么个人渣，不知乔妹如今又如何了？

萧珩暗恨自己当年识人不明，不仅害了自己，不知还牵累了多少人。

既然老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誓要报仇雪恨，让背叛自己的人付出代价。

可怜他这具身体是最弱流的猫妖，又刚成年不久，未曾好好修炼，别说与李弈对峙，随便一个习武修行之人恐怕自己都不是敌手，昔日修为不知是否还能恢复，如今之计还是韬光养晦为上，万不能轻易暴露身份。

侍卫见他面色凝重的站在原地全然不见惧意，立即抬手想要揍他一顿立立规矩，谁成想萧珩躲得比兔子都快，一面躲还一面说：“小老弟别生气，方才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礼道好，我有起床气。

诶诶诶！

怎么更凶了？

现在我可是为你好才躲的，你打坏了我，我怎么服侍陛下？

不是陛下召见吗？

跟你去便是。”

侍卫身手虽非顶尖，但在驾前伺候自然也不会太差，这会子交手起来，若只拼体术不用术法，竟然连萧珩的衣角都摸不到，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可萧珩说得又在理，他也只好就此打住。

但心里到底憋了一股气没处撒，只好一脚踹在了门板上，“西西三，陛下威严，临到驾前你最好安分听训！

不然别怪我秋后算账。”

萧珩不以为然，冷笑道，“名为妖奴，实则不过就是男宠嘛？

他既然想宠，当然让他好好宠宠。”

他笑里寒光似刀，丝毫没有半点侍奉之意，反倒令人脊背发凉。

往日的倚仗，旧时的背叛，如今再见当真是恨意绵绵。

曾为他洒过的血，曾为他舍过的命，几百年昏暗之中撕裂灵魂的痛，无一不令萧珩心中痛如蚁噬。

李弈欠他的，他必要一一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