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死后,将眼角膜捐献给我。于是我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容,在他的葬礼上。
又或许我曾见过他,在1937年的南京。1. 长生的眼睛长生的葬礼上来了很多人。
来往的人总是盯着我的眼睛看。因为这是长生的眼睛。还没见过长生长什么样吗?
父亲来到我身边。眼角膜移植手术成功后,母亲曾带来一张长生的照片给我,
不过被我拒绝了。没有。我摇头,轻声回答。去看看吧。他说的是长生的遗照。
我勉强笑了下,心中并不期待。长生的眼睛是很漂亮的,干净到不含一丝杂质。
眼里总是有三分笑意,笑盈盈地看过来时,似是聚起来一窝星光,坦荡明亮到让人无法直视。
可眼前的照片远没有长生应有的鲜活与少年意气,它带来的只有空洞与悲哀。
这不像是会出现在长生脸上的表情。父亲有些慨叹道。其实是有的。我望着照片,
心中一片密密麻麻的钝痛。阿炽,看太阳。一如记忆中温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急忙转过身去,刺眼的光线射进眼睛,酸涩得想落泪。冬日里突然升起了暖阳,
却始终见不到长生的身影,如梦一场。或许我曾见过长生,在1937年南京的冬天。
2. 逆转时空的秘密我叫江炽,是江家的第十五代传人,拥有逆转时空的能力。
而窥破天命的代价,是失去双眼。母亲曾告诫过我,一生只一次,非到万不得已不可用此法。
很显然母亲的告诫我并未听进去,因为我在十六岁这年,做了一件震惊全族的事。
我从南京大屠杀里,带回了一名十四岁的少年。
所谓逆转时空的能力便在于此——能够回到过去的任意一个时间点,为期一个月。
从过去带回来一个人,是我用自己的二十年寿命换来的。母亲怒极,命我跪在祠堂里,
指着江家祖辈的牌位问我,江炽,今日你对着列祖列宗,扪心自问一句,
江家祖训你可还记得?她起来对我失望至极,是气我坏了规矩,
更是怕我从尸山血海里却费尽心思带回一个少年是出于私心,有违祖训。
不过我想母亲是误会了什么,带那少年回来,或许有私心,但绝非是儿女情长。不待我回答,
叩门声在一片寂静中响起,伴随着父亲的声音,阿婳,先让江炽回去休息会儿吧,
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江婳,是我母亲的名字。母亲听到声音,须臾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面色变得更难看,夹杂着几分奇异的神色。先回去,你的事情还没完,
这件事结束后我希望能从你嘴里听到一个像样的理由。说罢,她推开祠堂年代久远的大门,
转身与父亲一道离开。我起身,透过门敞开的缝隙,父亲一向温和的神情如今也愁容满面,
深深地注视着我。回去的路上我才恍惚意识到,一生一次的机会,
竟是如此轻易又草率的失去了。只是想起那少年绝望恐惧的眼睛,我忍不住动容。
至此我确信,就算重来一次,我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3. 南京的噩梦阿姊,
日本人打进来了,我们是不是活不了了,爹娘说我这个年纪的女娃娃最造孽了。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想擦去她的泪水。一低头,腿上的女孩儿却变成了一具尸体,
大片皮肤裸露在外,身上到处都是刀口,还汩汩地往外冒着血水。正值寒冬,我不知所措,
脑子里空白一片,手忙脚乱地想去拉好她褴褛的衣衫,却越拉越乱。视线不受控制地上移,
女孩儿眼里的泪变成了血水,眼睛一直盯着一个方向,死不瞑目。我抬着不住颤抖的手,
想替她合上双眼,却发现自己也是满手的血。于是顺着她的视线,
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的妇女。她倒在地上,显然已经死去,下体血淋淋的。
一旁架着火堆,上面烤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我太过惊恐,想喊出声,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黑暗中,我瞬间清醒过来,心跳如擂鼓,一阵恍惚。那妇女我记得,是小女孩儿的妈妈,
死得时候还怀着孕。火上烤着的,是被硬生生掏出来的胎盘。就这样,我开始噩梦不断,
白天也打不起精神,始终趴在床上,不曾离开过房间。第二天中午,父亲来看我。
他端来了饭菜,催着我吃。我浑身提不起劲来,看了一眼饭菜,就扭过头,嚷嚷着,
口味也太清淡了吧。先吃了吧,下次再做你喜欢的。父亲说完,突然反应过来,
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你能看见了?从开始逆转时空的时候我就能看见了,
一直到现在也还是能看见。我只好老实回答。父亲难掩脸上的激动之情,
你回来了这么几天,怎么也不说。我霎时失语,不知该如何回答。
从回来后见到父母的第一刻起,我就一直在努力记住她们的每个神情和动作,
以此来弥补我错过的十年。之所以不说,也是怕有一天突然又回到之前的状态,
白白让她们惊喜一场,最终又是失望。气氛一时寂静起来。正巧此时母亲也走了进来,
听过我的情况后,伸手轻抚在我的眼睛上。我下意识颤动。我问过族中长老,
上一任传人已去世多年,直到去世也未曾开启逆转时空。只凭借存世的族中古籍来看,
开启时空逆转后暂时的恢复视力是正常的,至于持续多长时间,书中并未提到。
百年前战火纷飞,族人流离失所,存世的古籍也散失大半,战争结束后,
幸存的族人来到这里,重新建立起江氏一族,不再追求之前纯粹的避世,
而是选择融入现代社会的发展,只保留着一些必要的习俗。
只是逆转时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
江氏族人一代一代传承并共同守护着这个秘密,等待着下一任传人的出现。
我是战争过后江家的第二代传人,这就意味着,没有多余的经验来给我借鉴。
时空逆转一旦开启,所有后果都由我一人承担。江炽,你……母亲欲言又止,
看了眼身旁的父亲,最终还是没再说下去。我心中顿感奇怪,却也明白但凡是母亲不想说的,
无论如何都难让她开口。对了,那个人现在还好吗?脑中闪过那少年透着绝望的眼睛,
我心中再次颤动。还没醒,找来族里的医生给他检查过,说是没什么问题。
母亲也有些忧虑,事情的走向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我皱眉,起身想去看看他。
父亲将我按住,族中长老都在,你可想好如何向他们交代?母亲一把将我拉起,
事已至此,你是该给他们个交代。越早越好,我看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是个好机会。
我自然没有异议,起身跟着母亲一道离开。父亲也默默跟了上来。那少年的房间离我不远,
在一个极为僻静的地方。我进去时几位长老正和医生在屋外谈话,音量极小,我并未听清。
他们见我来了,谈话未停,其中威望最高的长老眼神示意我先进去,父母则留在屋外。
真正见到床上的少年时,我脑中并没有想象之中腥风血雨的画面,反而是一片平静,
躁动的心也跟着静下来。看起来有人帮他清洗过,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套。
我扯过一旁的椅子坐了上去,靠着椅背放空脑袋,盯着他藏在薄被底下的身体微微出神。
记忆中这少年骨瘦伶仃,看着就营养不良的样子,
大冬天穿着的袄子缝缝补补后看着极为单薄,裸露在外的皮肤黝黑,
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明亮异常。我带不了别人回来了,我只能带他回来。出神之际,
有双手轻轻拍在我右肩,我顿时回神,微微偏过头,看清来人,是父亲。我明白他的意思,
轻手轻脚下了地,而后合上门,跟着长老一道离开,父母则向着与我相反的方向走去。
4. 时空逆转的代价我回去时已经是下午,屋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她执着一本书在看。
怎么说的?母亲眼皮未抬,只淡淡发问。算是过了。我摆明了就是不想说,
她也没再追问。吃过晚饭后,我开始着手关于南京大屠杀的记录工作。虽是常年执笔,
却因为是盲人的原因,字总写得歪七扭八,近几年也没人再手把手一字一字耐心教我,
干脆就这样写着了。第一次看自己失明后写出的字,终于理解父亲为什么总对着我的字叹气。
灯光下突然出现一片阴影,母亲靠了过来,看着我的记录,良久,慨叹道,
总算是有几分未来族长的样子了。说罢,她摸了摸我的发顶,停留许久,
似是有几分不舍。最终,她松开手,走出了房间。我爹说希望我能活好久好久,
所以我叫陈长生。那礼尚往来,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你可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江炽,炽热的炽。像太阳一样炽热,好好听的名字。长生口中念叨着,
我静静听着。如果说我的名字像太阳一样炽热,那长生这个人就像太阳一样。此时,
死亡的阴影还未笼罩整个南京城,我想守护他眼里的光明。我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坐起身来,
这已经是回来后的第二十四天,每个夜晚我都在做着不同的噩梦,只有今天是个例外。
我打开一旁的手机,屏幕显示现在的时间是23:57。我静静坐了一会儿,刚要躺下去,
静谧的村庄却忽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声,可江家人丁单薄,族中的情况我了解得一清二楚,
怎么可能会有婴儿。我慌忙起身要去查看,眼前霎时变成一片黑暗,
愣了几秒后我靠着床边慢慢滑落在地,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又不得不接受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现实。我的身体正在急剧变化,缩小成了五六岁时的体型。
我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恐惧到极点,呆坐在原地,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我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摸索着拿到枕边的手机。帮我打电话给母亲。好的,
查找到联系人母亲,正在为您呼叫……伴随着嘟嘟两声电话声响,手机那头很快被接通。
喂?怎么了?听到母亲的声音,我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妈,我这边出了点情况,
你能过来一下吗。那头静默几秒。好,我马上来。不到一分钟,房门被推开。
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显得有些急迫。一个温暖的怀抱将我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我……母亲比我更早一步开口,逆转时空的期限是一个月,我算过,
到今天正好是一个月,使用者的年龄会回退到六岁那年,我早先已从长老那里知道此事,
犹豫再三不知该如何告诉你,一拖便拖到了今日。这也是历任传人很少使用此秘法的原因。
六岁,是我突然失明的那年,是历代传人初次觉醒能力的时候,
也是第一次真正开始接触逆转时空这个秘法的时间点。
任何违反自然法则的行为最终都会付出沉痛的代价,只是早晚的事。我莫名笑出声,
带着些自嘲的意味,随后有些释然,并非后悔和不能接受,
只是需要时间来消化和吸收这件事。我又看不见了,妈。我只好转移话题,
说完空气中静默了几秒。我看不到她们脸上的神情,也无法准确感知此刻自己的情绪,
说失望也不全然,或许是早有预料吧。对了,爸妈,刚才我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哭声,
我明明记着近几年没有小孩子出生,你们快去看看。我一把抓住床边人的胳膊,
语气有些急迫。一直没说话的父亲适时开口,安心,
是那个孩子……他来到这里完全是违反天地运行的法则的,
所以他在一个月期限结束后会完全变成刚出生的婴儿,没有任何记忆。
只是……你可想好如何安置他?5. 重生的抉择两天后,
早已离开这里去往城市中定居的一对夫妻重新回到这里。
江氏一族定居在外的族人并不算罕见,只是鲜少与外界通婚,因此这对夫妻都出自江氏。
她们先去看过长生,不多时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我的请求。这小孩儿叫什么名字?
我有些意外。当然是你们来起名字了。女人笑着开口,你来起吧,
我起名实在没什么水平。女人是饥荒年间在外面捡回来的弃婴,算作江家人,
当时有许多人都是被捡回来的弃婴,未有姓名的一律由当时的族长给起了名字,
干脆放在一起抚养,直到成人后自己决定去留。
此后捡回来的弃婴未有姓名便由族长起名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我刻意隐瞒了长生的身世,大家便默认他是捡回来的弃婴。就叫他长生吧,
姓氏你们决定就好了。姓陈吧,跟着我丈夫姓好了。
她丈夫也是当年那群孩子中的一个,被捡回来时应该已经开始记事了,知道自己的名字,
索性就保留了下来。陈长生。我心中不禁泛起了一层层涟漪。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这对夫妻带着长生离开前我曾再三向她们提起长生的具体情况,听到她们再三保证后,
我才终于能放下心让长生跟着她们一道离开。送走长生后,我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在外人看来或许是很枯燥无聊,可于我而言,却是最舒适的状态。以己心来感知世界,
在内心的平静中追寻江家世代信奉的道。只是时常看着自己幼小的身体,仍有些感慨而已。
那对夫妻时常会发来一些长生的照片与他的近况。知道我看不见,还特意发的语音。
我使用手机不太方便,因此并不常用,一些信息渐渐的在聊天框里落了灰。
母亲偶尔也会抽空来看长生的照片,每次想向我描述长生的照片时总是被我婉拒。
为了适应现代社会的高速发展,村中有条件的人家都搬到了城市里定居,母亲作为族长,
我的身份又特殊,不能长时间离开,于是我们一家还是留在这里。
这时候的户籍制度还不够完善,又因为是偏远落后地区,
所以我的年龄问题很快就得到了妥善处理。我不像同龄人一样去上学,也不接受特殊教育,
该接受的教育已经在前十六年接受完了,于是我开始专注于对中国历史以及文化的研究,
就在日复一日的学习中又度过了十六年。这年我二十二岁。外面的世界已经日新月异,
村里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走出去,同年这里开始大力发展旅游业,
神秘的少数民族文化色彩成了吸引众多游客前来的一大亮点,
其中不乏一些这方面的学者专程前来探索研究。也是在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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