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来时月色依旧

世人皆知我时月，是他方远山的金丝雀，掌中宝。

金屋藏娇多年却从未有人见过我的真面目。

可只有我知道。

所谓金屋藏娇不过是一场牢笼。

也只有我记得，初见那天，他抵着我的下巴面露鄙夷：

“果然是他看上的女人，和他真是一样的货色。”

后来，他哭着求我多爱爱他。

可是啊，我的挚爱早在遇到他那天就不在了啊。

1.

“疼吗乖乖？”

方远山在我面前蹲下身来，与我平视，目光柔柔地注视着我，眼睛泪汪汪的，像是被抛弃的小狗。

我没有吭声。

空荡荡的琴房里，安静的似乎要把我整个人撕碎。

见状，他低着头看向我右手背上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周围还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他心疼地将我的右手捧在手心，轻轻地吹着。

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又美好。

如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话。

我凝视着他的双眼，眼眶有些红，不想错过每一分每一秒，似乎想要把这样的他永远映在脑海中。

看我半晌没说话，他似乎是慌了神，放开我的手，伸手扶住我的肩膀，轻轻把我抱入怀中：

“月月，别离开我好吗……我只有你了。”

我将头放在他肩膀上，轻轻闭上双眼，感受着眼前的温暖。

一句话也不说。

似乎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如此对我。

“乖乖……是我不好……乖乖我们去弹琴好不好……去弹你最喜欢的那首……”

没有听到我的回答，他像是哄小孩一样说话，声音却有些颤抖。

弹琴？

他话音刚落下，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震，随后一把把我推开。

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双手捂着脸，似是在流泪，喃喃道歉：

“对不起月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也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只呆呆的看着我的右手，像只提线的木偶，了无生机。

阳光照进屋内，这场景明明本该和谐又美好。

此刻却一片狼藉。

2.

这是我在这座别墅里住下的第三百三十一天。

秋天的风，果然还是记忆中那么凉，凉得有些刺骨。

我靠在窗边，目光看向窗外西边的某个方向。

长久地凝望着。

这几天方远山对我格外温柔，变着法地给我学着做各种好吃的。

还总是在我睡着的时候，偷偷坐在我的身旁，在对我深深的凝视之后，吻我的右手。

像个虔诚的信徒。

如果我没有见过他的那一面的话，我大概也还会为他的温柔而欢喜吧。

“夫人，方先生说，要把房间的窗户关上……防止夫人着凉了。”

刘妈来到我身边，小心翼翼地询问，似是有些为难。

刘妈是我在这里住下一阵子之后，方远山找来负责照顾我的。

她在这儿呆了快一年了，可是自从她来到这里之后，从未见过我离开。

可能是心疼我，她总是会从家给我带一些特产给我。

方远山在我这里发现这些特产时，发了一通好大的火，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开始变得不像从前。

我身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印记，便是证明。

从那以后，刘妈就特别害怕和我接触。

不过这样也好，反正在这儿这么久我早就不熟悉人际交往。

我低下头，过了半晌，呆呆地应了声：

“好。”

听到我的声音，刘妈如获大赦，赶忙过去把窗户关好，然后匆匆离开。

我看着窗户上挂着的蓝色鲤鱼状吊坠，微微有些愣神。

直到方远山叫我的名字，我才反应过来。

3.

“月月？月月？”

身旁的声音将我思绪拉回，我转头看过去，就看到方远山笑得一脸温柔地看着我。

可只有我知道，他这副温柔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把多么锋利的刀。

一不小心……就会一剑封喉。

“月月，刚刚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方远山将手中垫着的碗放在一旁桌子上，随后很自然地坐在我身边，似乎对我刚刚的走神毫不在意，并未等我回答就开口道：

“我给你炖了鱼汤，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喝这个了。”

我低着头，左手把玩着右手，没有说话。

大概维持了十几秒

方远山有些坐不住了，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我右手的伤疤后深吸了一口气，忍了下来。

只深深看了我一眼，随后起身走到窗户旁，一把将那个蓝色鲤鱼吊坠扯下。

随手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月月跟我在一起……就不可以想一些什么不该想的哦～不然的话……”

他没有说下去，明明在笑，我却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一股仿佛内心深处的恐惧蔓延全身。

我浑身开始战栗。

方远山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坐在我身边，将鱼汤端在我面前，拿起一只勺子递在我嘴边：

“乖乖来，多喝些这个，对身体好哦。”

面前的手指修长白皙，白的像是地狱里的魔鬼。

我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却仿佛被吸入万丈深渊。

我刚想要张嘴，却突然感觉有些反胃，转过身便开始干呕起来。

“月月，这你可不乖了哦～这是我专门去学来的鱼汤，你怎么能不喝呢？嗯？”

方远山语气开始带了点愠怒。

见我没有反应，他起过身来，伸手抓住我的下巴就把碗里的汤往我嘴里灌，动作凶残，却依然温柔道：

“为什么月月和我在一起还要想着别的男人呢？”

感受下巴上的剧痛，以及鼻子前充斥着的鱼腥味儿，我疯狂挣扎着，却躲不开分毫禁锢。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碗掉在地上，鱼汤撒了一地。

看着眼前温柔表情逐渐狠厉的男人，我脑袋一沉，便失去了意识。

4.

再醒来时，方远山正坐在我的床边，紧紧握住我的左手。

看到我睁眼，他湿润的眼睛似乎有了些亮光，一把将我抱在怀中。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趴在我耳边，语气软软似有些自责道：

“月月，你怎么样还好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得到我没事的答复后，他顿时松下了一口气。

随后将我松开，双手扶住我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月月，就在刚刚……医生说……我们有孩子了！”

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喜悦。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到的探究。

听到他的话，我浑身都震了一下，像是触碰到了哪根神经，脑海里只浮现出一年前的那个雨夜。

磅礴的雨夜，鲜红的血液，无不在刺激着我的大脑。

头好痛。

我挣脱开方远山的双手，双臂抱着头，神情有些痛苦。

“月月，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看到我这幅样子，方远山一下子就慌了，却又不敢离开我身边，只能大声喊刘妈去叫医生过来。

医生刚赶来时，我就闻到了一股似乎刻在记忆深处的茉莉清香。

似梦似幻。

下一秒，我便再次昏睡过去。

只记得在晕倒之前，我好像在医生腰间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蓝色鲤鱼吊坠。

5.

我睡了一天一夜。

恍惚之间，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白衣少年，面容模糊，含笑而立于我身前。

周围种满了茉莉花。

他双唇一开一合，可我怎么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向他飞奔而去，他却离我越来越远。

恍惚之间，我只看到了他那双眼睛。

那双酷似于方远山的眼睛。

我醒来时，正巧同方远山的眼睛对视上，视线明暗交错，我差点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眼神恍惚了一瞬，恰好被方远山给捕捉到。

他嘴唇轻抿，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颓然，说话时又似乎带了些期待：

“月月，可以只爱我一个……吗？”

他话说到最后，停顿了一下，似是有些没有底气。

看到这一幕，我只觉得刺眼。

毕竟我和方远山的初见，极其不友好。

彼时我正跪在灵堂哭得晕过去。

再醒来时便已经躺在了这栋别墅中。

还记得那时，方文山用手指挑起我的下巴，仔细端详后，又极其轻蔑地随手把我甩在一边。

“果然是他看上的女人，和他真是一样的货色。”

那时的我不解。

看着他嫌弃地用纸巾擦拭着自己纤细的十指。

他又可知当时的我又是怎样的心情？

我收敛了下思绪，低头酝酿了一下，随后抬起头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的眼睛，应道：

“好呀。”

看着方远山似乎被一瞬间晃了心智，我的笑容愈加灿烂。

6.

那天之后，方远山推掉了一切工作事物，美名其曰要好好陪我，照顾我。

陪我弹钢琴，为我做好吃的，陪我在院中浇花散步。

院中种满了茉莉花。

他问过我为什么喜欢茉莉。

我笑了笑，想了很久告诉他，因为茉莉有家的味道。

这段日子看起来简单美好。

我们简直就像是这世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对情侣。

就像一年前那样。

我甚至有些控制不住沉醉进去，可是他终究不是他。

这段日子只维持了二十天。

可我每一天都在倒数着日子。

终于，直到那天，方远山接了个电话，便匆匆离开了。

离开前反复叮嘱刘妈要照顾好我。

还为我留下了一个私人医生，负责制定我日常生活以及饮食计划。

起初医生还为我制定了每天一次的外出散步自由活动。

在方远山的强硬拒绝下给取消了。

一连五天都没有再出现。

或许此刻的他正忙着焦头烂额没时间管我吧。

可是这一切，也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我坐在琴房钢琴旁，弹奏起那首梦中的婚礼。

中间出了好几次错，却又不难看出有些熟练。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的话，或许我已经有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以及一个可能已经三个月大的小孩子。

和我梦中的那个白衣少年。

那个叫谢清风的少年。

7.

该怎么去形容呢？

谢清风于我，是天上月，是心头砂。

从遇到他以后，我暗无天日的人生中，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有了光。

今天是我来到这栋别墅的第三百六十二天。

我必须要出去一趟了。

一想到我的小谢在那儿孤零零躺了一年了，我就不敢想他那样喜欢热闹的人，这一年得有多无聊。

只是在离开之前，我还需要再找一趟刘妈和赵医生。

毕竟他们来这里……可是因为我。

他们似乎也早已察觉到这一天，当天中午做了一大桌我爱吃的，穿戴整齐地等着我。

这天中午，我们很默契的没有说一句话。

不知是为分别而感伤，还是为这一切要结束的最后的沉默。

可是不管怎样，这一切都是我们所希望的不是吗？

临走前，赵医生给了我一样东西，就是前几天我晕倒前看到的那个蓝色鲤鱼吊坠。

他的这个吊坠，正是当年谢清风手中的那一个。

而赵医生，则是当年我们同一个孤儿院的孩子。

还记得当时我们两个在一起之后，他非说鲤鱼可以转运，还专门跑去买了一对情侣款的。

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他把这个交给我时，那副神采飞扬的样子：

“我的小月呀，你可一定要幸福安康！”

幸福安康？

或许吧。

我转身向门外走去，刚踏出左脚，身后就传过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小月！”

我转过身去，看到身后刘妈的身影，看起来似乎有些佝偻。

却与我脑海中那个十几年的身影渐渐重合。

“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熟悉的声音好似从十几年前传过来，穿透我的眉心。

我神情逐渐温暖：

“嗯！”

8.

为确保他们安全，我联系了以前那些我信得过的好朋友偷偷把刘妈和赵医生送走。

再三确保不会被方远山发现之后，我便出了门。

带上了我这一年来，以及刘妈、赵医生那边收集到的一些重要资料，出了门。

这些资料，足以让方远山十辈子享牢狱之灾。

警察们再三说明一定会尽快调查清楚之后，我便离开了。

事情果真如我所料般顺利。

或许是这一年来，我，刘妈以及赵医生的成功渗透的结果。

不管怎样，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就在别墅的西边的那个方向。

这一天，我不知道我等了有多久。

我无数次想象过，当我再次站在他面前，会是什么样子的。

可还是不如现实中的冲击来的猛烈。

看着我面前这方小小的墓碑，我好像看到了记忆中那个发着光的少年。

他笑着冲我挥手，询问我近来可好？

我不禁红了眼眶。

可是少年曾经神采飞扬，而如今却只剩下一抔黄土。

9.

谢清风和我，算是青梅竹马。

又像是小说般的剧情。

赌博的爸，酗酒的妈，以及破碎的她。

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因为醉酒后和爸爸争吵，无意中将刀捅入了父亲的心脏。

于是从此以后，我便住进了孤儿院。

我们的初见，也是在孤儿院里。

我是院长奶奶带回来的，谢清风也是。

那年我只有7岁，我依稀记着，那天雪下的很大。

院长奶奶牵着一个小男孩儿的手，那男孩儿亦步亦趋，明明很稚嫩的脸庞，却带着一股浓郁的疏离感。

让人不自主想要远离。

可不知为何，我却从他眼神中看到了好像是害怕的情绪。

奶奶亲手把谢清风交到我手上，告诉我，他以后就是我哥哥了，我要好好保护他。

或许是因为谢清风看起来太过疏离，孤儿院的其他小朋友们都不喜欢他。

只有我，始终对他保持极度的热情。

久而久之，我们变成了最好的朋友。

后来，我们一起离开孤儿院，一起互相打气求学。

在十八岁那年，我们成为了最好的爱人。

我喜欢音乐，他便一个人去打三份工，攒钱送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架钢琴。

我第一次参加乐队的表演时，也是他忙前忙后，从头到尾在鼓励我。

我们的生活本来可以一直这么温馨下去。

直到谢清风23岁那天。

我们提着生日蛋糕，正满心欢喜地回到家中。

而我，也打算在这一天，告诉他那个惊喜。

推开门，迎接我们的却是一群穿着西服的保镖。

他们说，谢清风是他们走散十五年的少爷。

他们说，他的爸爸妈妈找了他十几年。

他们说……

剩下的我都没有再听进去。

我只知道了一件事，谢清风或许……从来和我都不在一个世界。

谢清风一连几天都消失不见，我以为他要离开。

可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

谢清风为了我放弃了这所有一切。

几天后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夜色如洗，鲜红的血液无不刺激着我的神经。

也是在那天，我也失去了属于我们的孩子。

他悄悄地来过，又悄悄地离开。

10.

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我坐在他的墓碑前，心中不免浮现出过去和他的点点滴滴。

我想要对他诉说我这一年来的经历，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

“阿风，我很好，不用记挂我。”

话音落下，周围狂风好似突然安静下来。

凉风习习，却不知惊扰了谁的心。

忽然之间，我感觉到似乎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我。

我勾了勾唇角。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