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庙怪谈簿

那年夏天的井水特别腥。

我攥着被汗水泡软的数学作业本，跟着爸妈深一脚浅一脚往老庙村走。

蝉鸣震得脑仁发疼，村口老槐树的影子像张破渔网，把七月十五的月光晒得支离破碎。

奶奶刚过世三天，我们连夜赶回来奔丧，没想到撞上了更瘆人的事儿。

"念生，别乱跑。

"妈拽着我的书包带，粗布衫后背洇出大片汗渍。

可当我们转过青石板巷，槐树下密密麻麻的人影让我脚底生根——井台边围了半圈人，灯笼火把把井水照得泛着血光，井绳上垂着半截断成两截的白绫，暗红血渍在夜风里凝成硬块。

"李家媳妇..."王婶的声音像破风箱，铜烟袋锅子磕在井沿上，"她男人赌钱输红了眼，把老婆抵给放印子钱的。

昨儿半夜跳的井..."人群突然骚动，我被推得踉跄几步，后脑勺撞上粗糙的树皮。

腐臭味先钻进鼻子。

井口探出只青灰色的手，指甲缝里嵌着黑泥，腕子上的银镯子被井水泡得发乌。

那是李家媳妇走丢前戴的镯子，我见过她蹲在溪边洗衣服时，镯子撞在搓衣板上的叮当声。

去年暑假我还帮她捡过漂走的木盆，她塞给我把脆生生的甜枣。

"捞人！

快捞人！

"灯笼凑近的瞬间，那只手突然攥住灯绳。

水花轰然炸开，蓝布衫裹着团浮肿的躯体浮出水面。

我清楚看见她泡得发白的眼珠转向我，嘴角裂开道血口，腐烂的面皮下翻出森森白骨。

她脖颈的白绫下，蠕动的蛆虫正顺着褶皱钻进皮肤。

时间突然变慢。

她泡发的舌头"啪嗒"垂落，舌尖擦过我的凉鞋。

我闻到井水混着腐肉的酸臭，看见她眼窝里钻出两只绿豆大的甲虫。

人群的尖叫像被按了暂停键，唯有铁链拖过井壁的"哗啦"声，一下，又一下，朝着我爬来。

妈扑过来捂住我的眼睛时，我听见她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干呕。

回家路上，我的凉鞋里渗进的井水黏糊糊的，怎么擦都有股腥气。

后半夜发起高烧，迷迷糊糊看见白绫从房梁垂下来，缠住我的脚踝往房顶上拽。

爹请来的赤脚医生扎针，银针刚碰到皮肤就"叮"地弹开，在青砖地上蹦出火星。

噩梦从此没停过。

白天上学必出事：先是栽进长满绿毛的粪坑，作业本泡得稀烂；接着考试时钢笔爆裂，蓝墨水在试卷上晕出个歪嘴笑脸；最邪乎的是养了三年的大黄狗，见我就龇牙低吼，爪子在门板挠出五道血痕。

有次我伸手想摸它，它突然一口咬空，犬齿擦着我的手腕划过，留下道青紫的印子。

第七天深夜，我被铃铛声惊醒。

生锈的铜铃是今早瘸腿道士塞给我的。

他自称清阳子，蹲在门槛上用枣木拐杖敲我的脚心："小娃子，你被吊死鬼缠上了。

"他翻开泛黄的《老庙怪谈簿》，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槐树叶，边缘还沾着暗红碎屑，"李家媳妇下葬时穿的不是那双绣鞋——有人把她沉井前扒了婚鞋，藏在..."话音未落，院外传来铁链拖曳声。

我扒着窗户张望，月光把老槐树照得惨白。

树影里飘着半截白绫，末端系着只绣鞋，鞋面的并蒂莲被撕得七零八落。

清阳子突然把符纸拍在我后背，冰凉的触感混着朱砂味："盯着那只鞋，找到它，才能断了替身的念想。

"我攥着发烫的铃铛冲出门，凉鞋踩过青石板的声响惊飞了夜枭。

老槐树在头顶沙沙作响，恍惚间又听见井水翻涌，还有女人含混的呢喃："还我...鞋..."巷口的狗集体狂吠，叫声里混着铁链的哗啦声，由远及近。

拐过最后一道弯时，我猛地刹住脚步。

月光下，那只绣鞋正躺在老槐树根旁的青苔上，鞋尖绣的并蒂莲不知何时变成了血色的绞索。

而更远处的井口，半截白绫正顺着井壁缓缓垂下，末端凝结的水珠砸在石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极了那天腐肉滴落的声音。

清阳子的枣木拐杖突然横在我胸前："看好了——这才是老庙镇的规矩。

"他手腕翻转，铜铃发出尖锐的鸣响，井中骤然传来凄厉的惨叫。

我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月光拉长，在槐树下扭曲成上吊的姿势，而手腕的镇魂铃，正渗出暗红的锈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