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妃多年无所出,她为燕王广纳姬妾。燕王府人丁兴旺,人人都赞王妃贤德。
只是那些姬妾生下孩子不久,都因各种原因死了。这其中,也包括我的师姐。后来,
我入王府为医女,助王妃怀上了嫡子。看着笑逐颜开的王妃,我心中冷笑,这个孩子,
会将她打入地狱。1随着内室传来啪的一声脆响,侍女们纷纷下跪,匍匐在地,
噤若寒蝉。我随着领我进来的张嬷嬷停下脚步,跪在殿外。全是些没用的东西,仗杀,
都给我杀了。随着王妃歇斯底里的怒骂声,殿内外的侍女们瑟瑟发抖。禀王妃,
南州林氏女来为王妃请脉。我朗声说道,不顾一旁跪着的张嬷嬷扯我衣袖,
龇牙咧嘴给我使眼色。周围一瞬间安静,静到连呼吸声都没有。
仿佛这殿内外十几个人都不存在。直到张嬷嬷一滴汗滴落在地砖上,
才听得殿内响起淡淡的一声带进来。张嬷嬷这才颤颤巍巍起身,领着我进去。
我匐跪在地上,能感觉到王妃眼神在我身上来回巡睃,让我有些不舒服。
这就是父亲找来为我调理身子的医女?一个小丫头?王妃语气慵懒中透着不屑。
张嬷嬷吓得一哆嗦,回王妃,这确是……老大人专门为您寻来的。
张嬷嬷回答得小心翼翼。林家在南州素有神医之名,只可惜,林老大夫一年多前已过世,
如今这是……这是林大夫唯一的女儿,继承了他衣钵,想来……想来是不会差的,
老大人说,让王妃姑且试一试。王妃朝我走来,抬起头来。声音带着轻蔑。
她拿鞭子挑起我的下巴,偏远乡野的丫头,能有什么真本事,一副狐媚相。她收回鞭子,
拖出去,仗杀。王妃说得有些随意,似是拔掉一株花草那么稀松平常。
张嬷嬷吓得手上脱力,险些趴在地上。民女有十成把握。我抬起头,眼神笃定,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望着眼前面容纤瘦,却被锦衣华服硬撑起雍容的女人,
民女愿以半年为期,为王妃调理,若是半年内无喜脉,民女任王妃处置。王妃何不一试?
过了半晌,才听得一句轻嗤,十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好啊,就先以侍女的身份留下,
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如果真能助我有孕,有重赏,如若……她用鞭子划过我的脸,
半年后,我还没怀上世子,我就把你剁成肉酱,去做花肥。我听得她应允了,
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欣喜,忙不迭地磕头。其实,我哪有什么把握,我根本就医术平平。
因为我并不是什么南州林神医的女儿。2我不过是当初被林家救下的一个乞儿。从此,
不知来处的我有了师父和师姐,有了家。师姐聪明,医术药理总是一点就透。而我愚笨,
不善此道,只跟在师父和师姐身边做些药童的活儿,懂些药理罢了。师姐曾说,
我不想学就不学,以后就跟着她,她养我一辈子。五年前,燕王南下微服游历,
遇见了为灾民义诊的师姐。从此,她成了燕王府的一名侍妾。那年,我十岁。
追着那一群抢走师姐的人不肯罢休,最后被他们打得半死,丢在路边。等到师父师兄赶来,
哪还有那群人的影子。我们苦寻无果,直到两年前,我们收到了师姐的信,
是一个乞丐带来的。我们才知道了她的去处。她只告诉我们她一切都好,她隐瞒了姓氏,
叫我们千万不要去京城寻她,免得徒增祸端。我们哪能甘心,不远千里到了京城后,
隐姓埋名,多方打点,才打听到,师姐不久前就染病而亡。师父伤心欲绝,一病不起,
师兄去讨说法,不仅连师姐的尸骨都未能要回来,还被王府的下人以莫须有的罪名下狱,
最后莫名其妙死在狱中。师父不久也郁郁而终。我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家,没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们报仇。所以,我在师父临终前,向他求了一剂古方,
师姐当初不肯知晓的古方。3领我进来的张嬷嬷带我往侍女居住的院子去。路过花园,
满园的山茶花开得格外艳丽。据说,王妃独爱红山茶,而京城中,山茶花开得最好的,
当属燕王府。正当我看着这红得格外妖异的花,忘记挪步时,
两个小厮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朝这边走来。浓重的血腥味扑面扑来,
张嬷嬷抽出帕子掩鼻,将我拉到一边避让。被拖着的女子不知是昏了还是死了,头耷拉着,
双腿不自然的弯曲,任由小厮拖行,留下一条长长的、蜿蜒曲折的血迹。
她的衣裙像是在血水里泡过一般,全部贴在身上。两个小厮似是做惯了这事一般,
轻车熟路地将女子往不远处的花房拖去。我不由视线跟着他们,狠狠捏着拳头,
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指甲嵌进肉里都不自知。张嬷嬷拽了我一下,我才回过神来。
我还未开口,便听她低声训斥:不该看的不许多看!我稳了稳心神,
将一袋钱塞在她手里,讨好道:嬷嬷,我刚从乡下来,不懂王府的规矩,还请嬷嬷提点。
张嬷嬷掂了掂手里的钱,还算满意,规矩会有专门的嬷嬷来教你,我只告诉你,
想要保住小命,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除自己份内的事,少打听,尤其……
她说着,在我脸上扫了一眼,别想些不该想的。最后一句,她降低了音调,
却加重了语气。由于我是王妃娘家送来的人,王妃倒是并没有猜忌,进府第三日,
便由我诊脉和安排汤药膳食。只是王爷来她主院的时候,
她总是把我和几个姿色略好些的侍女都打发走了。看来,她并不是如外间传闻般,
是一个大度到给自己的夫君广纳美妾的人。只是嫁了一个好色之徒,没办法不认下,
再加上因为长年没有子嗣,把她逼得越来越疯癫,越来越心狠手辣。侍妾来请安的时候,
她的脸色与待燕王时截然不同。徐氏,我不是让你把小九抱来吗?
燕王妃眼刀扫过众侍妾,最后落在末尾低垂着头的徐淼身上,冷冷地说。徐淼一个激灵,
脸色更白了几分,回王妃,孩……孩子刚出月子,妾……实在不舍,等再大一点,
再送过来吧?徐氏颤抖着声音下跪哀求。燕王妃一拍桌子,放肆,什么舍得舍不得,
你是说我要抢你的孩子吗?贱婢,你出身如此卑贱,怎配抚养王爷血脉。贱妾徐氏,
顶撞主母,杖责二十。下面坐着的侍妾把头垂得低低的,谁也不敢出声。王妃,
切勿动怒。我端着汤药进来,走到燕王妃身侧,动怒对调养身体不利。
我从托盘中端出盛药的玉碗,躬身恭敬地递到她面前。4燕王妃看了我良久,才接过玉碗,
不耐烦地道:都退下吧。等侍妾们都走后,她讥讽道:你这是想做人情,
讨好有子嗣的贱婢,给自己留后路吗?说完,她将玉碗重重搁在案几上。秦嬷嬷,掌嘴!
我赶忙跪下,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自信一定会让王妃有自己的子嗣,
何必为妾室所生之子动怒呢?只是如之前所说,切勿心情郁结。何况,王妃是信佛之人,
既然奴婢有把握,现在也该为小世子祈福了。我微抬头与她目光相对,眼里满是谦卑忠诚,
奴婢一切都只是为了王妃着想,他日王妃诞下小世子,王妃便是奴婢最大的靠山。
燕王妃面色有所缓和,算你识时务,只是,那些贱人越发不懂事……
她用手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将脸抬起来,下巴被她捏得生疼,长长的指甲嵌进了皮肤。
你这张脸,难免王爷见了不起心思。奴婢愿意自毁容貌,以表忠心。哦?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半晌才道,不,你的脸要好好留着,那些都是他看上的狐媚子,
而你,是我的人。反正这些年,他收了那么多女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你只要听话,我把你当亲妹妹疼,以后你就是王府半个主子。王妃,
奴婢愿为您肝脑涂地,绝无此奢望。我把头磕在地板上,发出砰砰声响。
她却更满意了,命身边的大丫鬟带我下去梳洗打扮,晚上燕王来用晚膳的时候,
要我进去伺候。而我,也很满意,我接近燕王的机会,终于来了。他们拜再多的佛,
也洗刷不了孽债,而我,就是那讨债的恶鬼。神佛不能替我们讨的公道,
那就由我拖着他们一起下地狱。据我给她诊脉这一个月来看,她体内寒气尤重。
太医之前给她开的药也是对症调理,只是毫无效果。似乎是有人在她的饮食起居上做了手脚,
只是我一一查看过,目前并未发现端倪。若想她能早日有孕,还要从燕王那边下手才行。
晚膳时,由我负责给燕王布菜。王妃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燕王生得周正,不失皇家贵气,
眼神却轻浮,那有意无意扫在我身上各处的目光,着实让我浑身刺挠。
这是王妃院中新来的小丫头?燕王接过我递上的茶盏,看似随意地问道。
父亲送来的人,于我调理身子,我曾与王爷说过的。哦,医女,生得如此年轻貌美。
燕王毫不避讳地打量我,倒是让本王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王爷,
那些不懂规矩的女子,怎配侍奉您。说着,她拉过我的手,故作亲密和善,这丫头,
脾性极好。又是我父亲找来的人,底细都查过的,我们也可以放心些。好,
本王谢王妃美意了,那王妃就安排个院子给她住吧。燕王说着起身离开。
5王妃拉着我的手收紧,手都给我捏疼了,但是她面上依然端着大度的笑,去伺候着吧。
我像只即将被献祭的牲畜,被梳洗打扮好,送到燕王身边。我想,姐姐是自尊心极强的女子,
当时,她该觉得有多屈辱啊!燕王正歪在床上看书。见我来了,他放下书,招手让我过去,
坐在床边。好久没有见过这么与众不同的女子了,以前似乎有一个,容貌与你不相上下,
气质却更胜你一筹。哦?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得王爷记着,她现在在哪儿呢?我也想见见。
他来执我的手,我忍着恶心才没有躲开。见不到了。他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像是打碎了一个喜欢的物件。如果她们都能够安分,本王可以保她们和孩子无虞,
可惜都太不懂事,最后连自己和孩子都没保住。说着,她用手刮刮我的脸,
你可不能像其他人一样不懂事。我顺从地笑笑。他伸手来解我的衣扣。王爷,
妾有一法,能让王爷更加龙精虎猛。我握上他的手,不着痕迹地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哦?他另一只手抚上我的颈项,笑容戏谑,什么法子?
我忍着不耐烦道:只需要按摩几处穴位就好。他笑着刮刮我的鼻子:小小年纪,
知道的不少,试试。我起身上床,跪坐在燕王身后,从头部穴位开始按起。
燕王闭眼享受着我的按摩,不到一刻钟,他就呼吸急促起来。
————————————————————他浑身开始发烫,皮肤发红,
但是眼睛却没有睁开。他不安地转动了几下脖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动,我顺势将他放在床上,
手在他鼻前拂过。那是我趁侍候的嬷嬷没注意,抹在手上的药。今晚,他会做个好梦了。
我扣上被他解开的衣襟扣子,吹灭了房中的灯,溜了出去。
好在今晚大家都知道不能打扰王爷的好事,这边的丫鬟小厮都远远地守着。
我来到徐淼的院子。徐淼刚要惊呼出声,看见是我,生生把呼声吞了回去。
你……你想做什么?她把怀里已经睡熟的婴孩又往怀里紧了紧。别害怕,我不会害你,
否则那日,我也不会救你。她想了想,戒心稍减,但还是道:你是王妃娘家派来的人,
你找我是要做什么?她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怀中孩子,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就知道,她不会放过我们的。与其让她把孩子抢去害死,
还不如我们母子现在就死在一起。知道她误会我是要来替王妃抢走孩子的,我也懒得解释,
直接道:我可以帮你。她面色惊讶,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眼神扫过她腰间系着的荷花香囊,理由你无需多问,我救你一次,算是我的诚意,
我要你做的事情不多,今天来,我是要你把你知道的王府中事与我详细说来。她还在犹豫。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知道,这府里,除了你,生下过孩子的女人,都死了,
很多孩子也死了。我直视她的眼睛,你现在唯有信我,
不然你还指望那个自私的王爷怜悯你们吗?我说完这话,她的眼泪就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哭了很久,才问我:你想知道什么你从五年前说起吧。6今晚我才知道,
我的师姐,从被强掳走的那一刻,就没停止过反抗。他晚上被燕王折磨,每一夜,
她的惨叫声,让附近几个院子的人都无法安睡。白天被燕王妃磋磨,
那个女人用尽了腌臜手段在她身上,她却从不肯低头求饶。直到燕王腻了,再也没了耐心,
任她自生自灭。燕王妃便无所顾忌,生生将怀孕6个月的师姐打死了。我那悬壶济世,
眼中总是含着悲悯的师姐,最终,变成了一摊肉泥,埋在这燕王府的茶花树下,做了花肥。
夜风吹来,怎么也吹不干我脸上的泪。我站在花园中,看着花枝摇曳,
像是无声地诉说着那些女子的冤情。那些艳红的花瓣,是她们的血染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