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的晨钟撞碎春雾时,陆昭宁正盯着砚台里那团化不开的墨渍发呆。
松烟墨在澄泥砚里打着旋儿,恍惚间竟幻化成实验室离心机转动的模样,
她下意识去摸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
却只触到广袖下冷硬的玉牌——天字甲等监生陆昭明的腰牌硌得掌心生疼,
那上头还沾着今早翻墙时蹭到的青苔。"陆贤弟这墨研得比小娘子绣花还细致。
"裴小侯爷的狼毫笔尖突然戳在她后颈,溅开三点墨梅,染脏了刚领的月白襕衫,
"莫不是等着给太子殿下作画眉的螺子黛?"少年郎君倚着紫檀案几笑得没个正形,
织金袍角扫落半碟椒盐杏仁,陆昭宁盯着滚到脚边的果仁,
突然想起穿越前实验室里总爱偷吃零食的师兄。窗棂外环佩叮当撞碎她的恍神,
陆昭宁手一抖,束胸带的结扣竟被笔架勾开。素白绸带顺着檀木案几滑落,
堪堪搭在太子新换的洮河砚上,吸饱了墨汁的绸尾在晨光里招摇,
像极了被导师扔进废液缸的实验报告。"陆监生这贴身之物,倒是比昨日的策论更有意趣。
"玉骨折扇挑着湿漉漉的绸带递到眼前时,陆昭宁嗅到了清冷的崖柏香。
那位传闻中冷心冷情的谢太傅不知何时倚在了紫竹书架旁,
月白常服上的银线云纹随动作流转,晃得人想起实验室的紫外灯管。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接,
对方却将绸带缠上鎏金貔貅镇纸,缠丝玛瑙的兽眼正好对着她束紧的胸口。
"听闻陆监生擅解《九章算术》,不妨算算这绸带七尺三寸该绕梁柱几周?
"谢太傅的嗓音比砚中冰片还凉三分,指尖却有意无意抚过镇纸上的水渍。
陆昭宁盯着他腰间晃动的双鱼玉佩,
突然发现那镂空处卡着片银杏叶——正是她昨日翻墙时簪在鬓角的。裴小侯爷突然踹翻案几,
青瓷笔洗朝着谢太傅衣摆砸去:"老古板就会欺负新生!"织金外袍挟着沉水香兜头罩下,
陆昭宁被拽着腕子往外拖时,瞥见世子中衣领口绣着歪歪扭扭的竹叶,
针脚比她缝实验手套还拙劣三分。蹴鞠场上的喝彩声浪扑面而来,
陆昭宁在更衣室摸到束胸带暗袋里的《齐民要术》,牛皮封面上还粘着实验室带来的便签条。
"戌时三刻西斋海棠..."她念着书页间夹的洒金笺,
突然被铜盆倒影里的身影惊住——裴小侯爷不知何时解了蹀躞带,
正拎着件绯色圆领袍往身上比划。"陆兄这束胸带..."少年郎君突然贴着她耳畔呵气,
"瞧着像是苏州的缭绫?我娘妆匣里也收着几匹,
说是要留给未来儿媳..."冰凉的玉佩穗子扫过后颈时,
陆昭宁才惊觉谢太傅竟鬼魅般立在了屏风后,裂开的半块玉珏正正卡住她束胸的结扣。
"殿下可知私窥更衣该当何罪?"谢太傅的指尖碾过玉珏裂口,碎玉屑簌簌落在她后颈,
"还是说陆监生需要本官亲自教习衣冠礼法?"陆昭宁盯着他掌心渗血的伤口,
突然想起昨夜翻墙时撞见的黑影——那人腰间玉佩撞在墙砖上的脆响,
与此刻碎玉坠地的声响如出一辙。场外忽然传来喝倒彩的喧哗,陆昭宁趁机挣开桎梏。
束胸带在疾奔中散作白练,暮春的风灌满广袖,
她突然很想念实验室的排风系统——至少不会让胸前的绷带裹得喘不过气。
蹴鞠场边的青槐簌簌落花,不知哪个促狭鬼将鞠球踢向她面门,陆昭宁本能地抬腿侧踢,
裂帛声与喝彩声同时炸响。"看什么看!我兄弟胸肌练得猛不行啊!
"裴小侯爷的织金外袍兜头罩下时,陆昭宁嗅到了椒盐杏仁混着沉水香的古怪味道。
透过绯色罗纱,她望见藏书阁顶楼的竹帘轻晃,有人执笔的手顿了顿,
墨汁顺着裂开的玉佩滴在《星经》残卷上,晕开个似曾相识的二十八宿图。暮鼓声里,
陆昭宁蹲在庑房后院的古井边搓洗襕衫。束胸带上的墨渍顽固如培养皿里的菌斑,
井水倒映的缺月突然碎成银鳞——有人将半块玉珏投入水中,
涟漪荡开她穿越那日的农历日期。抬头正撞见谢太傅垂落的广袖,
月白帛料下隐约露出缠着纱布的腕子,渗血的痕迹恰似井中玉珏的裂纹。"陆监生可知晓,
"那人嗓音裹着井水的凉意,"国子监东南角的墙砖,昨日新添了三道划痕?
"陆昭宁攥紧湿漉漉的束胸带,突然想起实验室被导师摔碎的培养皿——那上面的裂痕,
与眼前人掌心的伤口同样蜿蜒如谶。国子监的晨钟撞碎檐角薄霜时,
陆昭宁正对着铜盆里晃动的倒影发怔。水中映着的少年郎眉目清俊,
唯独耳垂上那点朱砂痣红得刺眼——这是今早更衣时突然冒出来的,
与她前世实验室门禁卡上的照片如出一辙。"陆兄!再磨蹭可要误了旬考!
"裴小侯爷踹开庑房木门,金丝蹀躞带上的和田玉扣撞得叮当乱响。他甩来件竹青襕衫,
袖口用银线绣着歪歪扭扭的云纹,"快换上,祭酒最厌学子衣冠不整。
"陆昭宁摸着袖袋里硬挺的《九章算术注》,书脊处还沾着井台边的青苔。
昨夜谢太傅"遗落"在古井旁的这本古籍,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脉泛着奇异的金丝纹路,
与铜盆底沉淀的水渍竟有七分相似。明伦堂的青铜獬豸香炉腾起龙脑烟时,
陆昭宁终于看清了旬考题——"论《周髀算经》盖天说"。
她盯着卷首朱批的"天圆地方"四字,眼前忽地浮现出地球仪转动的模样,
狼毫笔尖不自觉在稿纸上勾出经纬线。"盖天如伞,地若覆盘..."笔走龙蛇间,
墨迹忽然在"黄道倾角"四字上晕开。陆昭宁慌忙去拭,却见裴小侯爷踹来的纸团滚落脚边,
上头画着戴儒巾的乌龟,龟甲赫然写着"谢翊"二字。"陆监生对浑象说颇有心得?
"清泠如碎玉的嗓音惊得她笔尖一颤。谢太傅的月白广袖拂过案几,
指尖正按在她画的日晷投影图上:"只是这'地转'之说若传入司天监,
怕是要惊动钦天监的老学究。"他腰间双鱼佩突然裂开道细纹,
玉屑簌簌落在陆昭宁的策论稿上。堂外忽起喧哗,
祭酒捧着鎏金漆盒踉跄而入:"陛下新赐的西域贡墨,哪位学子愿试墨?
"盒中墨锭通体黝黑,却在晨光里泛着孔雀翎般的幽蓝。
陆昭宁瞳孔骤缩——这光泽像极了实验室里见过的硫化铜晶体。
裴小侯爷夺过墨锭就往端砚里杵:"小爷来!"他研磨的力道震得案几摇晃,
墨汁飞溅到陆昭宁新换的襕衫上,遇绸竟泛起金丝纹路。
那纹样渐渐与她束胸带上的刺绣重合,惊得她慌忙去遮。"此墨需取无根水化开。
"谢太傅突然扣住裴小侯爷手腕,指尖在墨锭底部一刮,露出阴刻的"昭"字,
"前朝有位制墨大家陆昭容,所制'孔雀翎'墨遇丝帛则显金纹——陆监生可曾听闻?
"陆昭宁的狼毫笔"啪嗒"坠地,墨汁在青砖缝蜿蜒成星斗阵列。她俯身拾笔时,
瞥见谢太傅皂靴上沾着片金丝银杏叶——正是她夹在《齐民要术》里那片。放榜那日,
陆昭宁被堵在藏书阁后的湘妃竹林。裴小侯爷拎着竹叶青酒壶斜倚翠竹,
沉水香混着酒气扑在她束紧的领口:"陆兄旬考画的浑天图,
倒像极了司天监失窃的《璇玑谱》..."玉扳指擦过她锁骨时,竹叶突然纷落如雨。
"殿下好雅兴。"谢太傅执卷自竹影转出,指间夹着的正是陆昭宁被墨污的残稿,
"只是这'地动'之说若成真,国子监的日晷怕是要重铸了。"他广袖轻挥,惊落竹梢晨露,
正打在陆昭宁后颈的束胸结扣上。暮色染红墨池时,陆昭宁发现自己的旬考答卷不翼而飞。
她提着羊角灯寻至明伦堂,却见谢太傅正将残卷投入火盆,纸灰腾起瞬间显出的星图,
竟与那日贡墨洒落的金纹如出一辙。"永徽三年有学子因妄议天象被逐。
"谢太傅碾碎最后一角残纸,火光映亮他腕间旧疤,"那人离京当日,
朱雀街的银杏落得比往年早了半月。"陆昭宁攥紧袖中金丝银杏,忽闻更漏房传来异响。
她循声摸去时,正撞见裴小侯爷在撬金丝楠木匣。匣中半卷《甘石星经》泛着幽蓝墨色,
扉页朱批的"翊"字,与谢太傅腰间玉佩的裂痕严丝合缝。藏书阁的铜雀衔烛台晃了三晃,
陆昭宁屏息缩在《水经注》的书架后。裴小侯爷的皂靴碾过青砖缝隙,
碾碎了她方才遗落的椒盐杏仁,脆响惊得檐角铜铃叮咚。"谢大人夜半翻检《甘石星经》,
莫不是要改行当星官?"少年郎君拎着半壶竹叶青,
酒气混着沉水香扑向正在翻书的月白身影,"还是说...这书里藏着您通敌的密信?
"谢太傅执卷的指尖顿了顿,烛火在书页投下颤动的阴影:"殿下夤夜携酒闯阁,
倒像是为前日撬锁失手讨教技法。"他广袖拂过案上星图,惊起几点墨星,
"只是这二十八宿的排布,殿下当真看得懂么?
"陆昭宁的束胸带突然绷紧——那星图上的角宿方位,分明与她襕衫上溅到的墨渍形状相同。
前日旬考时裴小侯爷打翻的贡墨,此刻正在谢太傅笔尖流淌,在宣纸上勾出个歪扭的北斗。
"小爷虽不通星象,却知紫微垣对应皇宫。"裴小侯爷突然将酒壶砸向星图,
琥珀色的液体在"天枢"位晕开,"您在这处标红,莫不是咒圣上?
"陆昭宁的指尖抠进书架木纹里。她认得那处朱砂标记——正是她穿越当夜,
实验室穹顶投影的北极星坐标。谢太傅的狼毫笔突然横贯两人之间,
笔尖墨滴坠在裴小侯爷的蹀躞带上,金丝纹路遇墨竟泛起孔雀翎般的幽蓝。
"殿下可知永徽年的铜雀台旧事?"谢太傅突然执笔在裴小侯爷掌心画了道弧线,
"当年司天监在此观星,见荧惑守心..."话音未落,少年猛地抽手,玉扳指撞翻烛台,
火光霎时吞了半卷《开元占经》。陆昭宁的襕衫突然被热浪掀动,
束胸带的金丝纹路在火光中流转。她扑向燃烧的书卷时,正撞见谢太傅用茶水泼灭火苗,
澄碧的茶汤在星图上漫出个浑天仪的形状。裴小侯爷的蹀躞带钩住她衣摆,
三人在湿漉漉的星图间跌作一团。"陆兄这救火的架势,倒像极了司天监豢养的谛听兽。
"裴小侯爷的玉冠歪斜,露出鬓角新月状疤痕,"只是这《甘石星经》..."他忽然噤声,
陆昭宁的束胸带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蹀躞带,金丝纹路与带钩上的孔雀石纹严丝合缝。
谢太傅突然捏住陆昭宁腕骨,拇指按在她跳动的脉门:"监生可知晓,前朝陆昭容制墨时,
会在墨锭里掺金丝孔雀羽?"他指尖顺着她束胸带纹路游走,"遇火则显星图,
遇水则化卦象——正如你此刻衣上墨痕。"阁外更鼓骤响,惊起宿鸟撞破窗纸。
陆昭宁趁机挣开桎梏,后撤时撞翻了青瓷笔洗。浓墨在青砖上蜿蜒成河洛图,
她突然发现谢太傅的皂靴底纹,竟与旬考时贡墨盒底的"昭"字印鉴如出一辙。"学生愚钝,
只知墨可书文。"陆昭宁抓起半湿的《开元占经》挡在身前,"太傅若爱星象,
何不问问司天监的浑仪?"裴小侯爷突然嗤笑出声,
扯下半幅星图掷向窗外:"那铜铸的玩意早偏了刻度!"他指着夜空中的北斗,
"就像谢大人玉佩的裂痕——"话音戛然而止,谢太傅的断玉不知何时抵在他喉间,
玉面映着北斗天枢,正对陆昭宁心口位置。铜雀衔烛台突然齐喑,月光从破窗涌入,
将三人影子钉在星图残卷上。陆昭宁的束胸带在夜风中散开,金丝纹路遇月华流转,
竟在墙面投出完整的紫微垣星图。谢太傅的瞳孔骤然收缩,断玉坠地时惊起一声:"阿容?
"阁外竹涛如浪,陆昭宁攥着《甘石星经》夺门而逃。束胸带拖曳过青石阶,
金丝纹路沾了夜露,在石板上晕出个残缺的"翊"字——与谢太傅玉佩裂痕处的刻字,
在月光下拼成完整的"谢翊"。国子监的晨钟裹着秋雨敲响时,
陆昭宁正盯着膳堂粥碗里的漩涡发怔。米粥表面浮着的枸杞忽地聚成北斗状,
惊得她打翻了青瓷调羹——昨夜藏书阁墙面的紫微垣星图,此刻正在粥碗倒影里诡异地流转。
"陆兄昨夜做贼去了?"裴小侯爷将荷叶包着的桂花糕拍在案几上,酥皮碎屑落进她衣领,
"瞧瞧这眼圈黑的,倒像被谢老古板罚抄了整夜《星经》。"陆昭宁攥着调羹的手微微发抖。
她分明记得昨夜逃回庑房后将束胸带塞进了樟木箱底,可今早更衣时,
那金丝纹路的绸带竟好端端缠在身上,还多了股崖柏香。明算堂的铜壶滴漏突然卡涩,
谢太傅执戒尺敲了敲浑天仪模型:"今日习《海岛算经》,需实地测算后山望楼高度。
"他月白襕衫的袖口沾着新墨,陆昭宁嗅出那是西域贡墨特有的硫磺味。
裴小侯爷踹开楠木算筹箱,金丝楠算筹叮叮当当滚了满地:"这劳什子哪有蹴鞠痛快!
"他突然抓起陆昭宁的腕子,"走,小爷带你去后山摸鱼!"秋雨将后山青石阶泡得发亮,
陆昭宁踩着裴小侯爷的皂靴印往上攀。少年郎君的蹀躞带钩住她腰间玉牌,
扯开的缝隙间忽然掉出半片金箔——正是藏书阁《甘石星经》里缺失的那页星图。
"陆兄藏私!"裴小侯爷的玉扳指刮过金箔边缘,"这北斗柄上的刻痕,
倒像谢翊书房那把鎏金尺的缺口..."惊雷骤响,山道上滚落块青石。
陆昭宁踉跄间扯开裴小侯爷的织金领口,
赫然看见他锁骨处纹着枚朱砂北斗——与束胸带遇水显出的星图分毫不差。"殿下好兴致。
"谢太傅执伞立在风雨亭,伞骨上悬着的铜铃正对望楼鸱吻,"只是这《海岛算经》,
怕是要改成《盗经》了。"陆昭宁怀中的金箔突然发烫,遇着雨丝显出血色纹路。
谢太傅的戒尺挑起她下巴,尺端鎏金云纹正对上她耳垂朱砂痣:"监生可知,
永徽年有盗书贼被北斗纹身..."山风卷着碎雨扑进亭内,裴小侯爷突然扯断蹀躞带。
玉扣坠地时裂成两半,露出内里暗藏的铜制罗盘:"老古板不如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