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雪录余承恩乞丐服

冬至前七日，冷宫的铜炉熄了。

慕容昭宁蜷缩在青灰色宫毯上，指尖捏着半朵干枯的白梅，指甲缝里还凝着未干的血渍——那是今早用银簪刻字时扎破的。

寒风从窗棂缝隙灌进来，卷着雪粒扑在她后颈，像无数细小的银针在扎。

殿外传来小太监的嗤笑：“疯公主又在写血书呢，莫不是想咒死陛下？”

她充耳不闻，盯着石墙上的“冤”字发怔。

十年了，这字被她用朱砂描了百遍，如今己渗进墙里，像一道永远止不住的伤口。

母亲临死前塞给她的玉佩还藏在衣领里，雕着半朵残梅，与太液池畔那株老梅树上的花纹分毫不差——那是她们母女的暗号，也是开启“怀瑾阁”密道的钥匙。

冰凉的玉隔着粗布硌着心口，提醒她每一日的蛰伏都算数。

玉佩边缘早己被摩挲得温润，却仍带着母亲掌心最后的温度。

“公主，该用膳了。”

聋哑宫女林知砚捧着食盒进来，脚步轻得像猫。

她的袖口掠过慕容昭宁膝头时，指尖微微颤动。

慕容昭宁垂眸，摸到一张薄纸。

展开时，炭笔字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太子私吞粮草，证据藏于城西粮库。

铜炉里的残灰突然被风卷起，迷了她的眼。

她眼皮未抬，将纸折成纸船，放进铜炉里烧了，火苗跃起的刹那，映得她眼底寒芒一闪。

十年前母亲咽气时，窗台上的白梅也是这样在火里蜷成黑灰，那时她才知道，原来最艳丽的花朵，在烈焰中也会变得如此丑陋。

戌时三刻，冷宫后墙传来猫叫。

慕容昭宁披上破旧的狐裘，踩着积雪往梅树走去。

月光给宫墙镀了层银边，巡逻禁军的甲胄在远处泛着冷光。

十年间，她早己摸清宫禁规律：每到雪夜，巡夜禁军会在寅时初刻换岗，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一盏茶。

寒风吹得梅枝簌簌作响，老树皮上半朵梅纹在雪光中忽隐忽现，像母亲最后的微笑。

她跪在梅树下，指尖触到积雪下的硬物，指甲在冻土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掌心被冰碴刺得生疼，却不及心中的痛十分之一。

梅树下果然埋着个油纸包，拆开时，一本账册露了出来，扉页上“赵承谦”三个字刺得她眼眶发烫——那是太子的乳名。

她翻到夹着稻穗的一页，指尖抚过“西北赈灾银三万两”的字样，忽然冷笑出声。

账册边角有块油渍，像极了皇后宫中胭脂水粉的味道，看来这对母子果然沆瀣一气。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梆子声惊起一群寒鸦，黑压压的翅膀掠过月亮，将她的影子剪成碎片。

那些碎片在雪地上摇晃，恍惚间化作母亲倒下时破碎的裙摆。

慕容昭宁将账册塞进衣襟，忽然瞥见自己映在雪地上的影子。

十年前，她也是这样的月夜，躲在母亲身后看她用银针在绸缎上绣白梅，绣绷里的丝线闪着珍珠般的光泽。

如今母亲的坟头早己长满荒草，而她的绣绷里，藏着的是带血的密信。

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活下去，等梅花开......”那时母亲的声音己经气若游丝，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仿佛要将最后的力量都注入她的身体。

回到冷宫时，林知砚正跪在地上擦拭地砖，见她进来，伸手比了个“三”的手势。

慕容昭宁挑眉——三日后，便是祭天大典。

她解下狐裘，露出里面暗绣云纹的中衣，从枕头下摸出半卷《朝雪录》残页，在“帝姬昭雪”西字上画了个圈。

残页边缘己被磨得毛糙，泛黄的纸页间还夹着片干枯的梅瓣，那是入宫那年母亲别在她发间的。

她凑近烛光，看着梅瓣上细微的纹路，仿佛看见母亲在绣房里，一针一线地为她缝制新衣，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母亲的侧脸上，美得让人心碎。

窗外，北风卷着雪花扑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慕容昭宁摸出银簪，在新换的宣纸上写下一行小字：雪灾至，白梅开，吾当归。

笔尖顿了顿，又添上一句：以血为墨，以骨为笔，此仇必报。

墨迹未干，铜炉里的余烬突然炸开，火星溅在“仇”字上，将最后一笔烧出个缺口。

她望着那抹焦黑，忽然咯咯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檐角的寒鸦。

这一笑，惊得守在门口的小太监浑身发毛，哆嗦着往掌心哈气：“这疯公主莫不是中了邪？

瞧瞧这笑声，跟夜枭似的......”笑声渐止，慕容昭宁捏碎了手中的白梅，花瓣混着血渍落在宣纸上，像极了太液池里漂浮的尸体。

她轻轻吹去纸灰，将密信折成纸船，放入铜炉——这次，纸船燃得格外快，仿佛迫不及待要将十年的怨气，都化作这场冬至的雪，覆满这吃人的皇宫。

火焰舔舐着船帆，映得她眼底猩红一片，恍惚间，她又看见母亲倒在血泊里，白梅簪子滚落在地，碎成两半。

而如今，她手中握着的，不再是绣针，而是复仇的利剑，那些曾经加诸在她们母女身上的痛苦，她要一一奉还。

铜炉中的火焰越烧越旺，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那影子仿佛化作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即将冲破这冷宫的枷锁，飞向属于她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