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灶王爷的囚徒"咔嚓。"铁链撞击声在潮湿的砖墙上擦出火星,
我望着腕间三指宽的铜锁,突然笑出声来。"死丫头还笑!"母亲抄起竹扫帚抽在铁链上,
震得我手腕发麻,"老刘家肯出八百块彩礼,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霉斑在墙角织成蛛网,我盯着母亲发梢沾的菜叶:"刘瘸子比我大二十岁,
上个月刚打死第三个老婆。""放屁!那是意外!"母亲啐了口唾沫,
油灯把她的影子抻成张牙舞爪的怪物,"后灶供着灶王爷呢,你再咒人试试?
"潮湿的霉味混着香灰往鼻子里钻。我忽然想起七岁那年,也是这样阴雨绵绵的午后。
父亲把弟弟举过头顶看庙会,而我蹲在灶台边烧火,火星子溅在手背烫出个疤。"招娣啊,
"母亲突然软了嗓子,枯枝般的手指摸上我发梢,"女人总要嫁人的。你嫁了,
你弟才能..."我猛地偏头避开她的手。铁链哗啦作响,惊飞梁上两只灰雀。
暮色漫进天窗时,我摸到裤袋里的铁丝——早上帮王婶修缝纫机时顺的。
铜锁"咔嗒"弹开的瞬间,灶王像在供桌上微微晃动。画中神君手持金瓜,
眉眼竟像在冲我笑。"对不住了灶王爷。"我扯下供桌上的红布裹住铁链,
抄起墙角腌冬菜的青花坛,"借您衣裳一用。"夜雨把石板路泡成墨色。
我抱着腌菜坛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身后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喊叫:"林招娣!你敢跑,
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赔钱货!"雨点子砸在坛口封泥上,溅起陈年酱香。
我忽然想起这坛酱还是外婆留下的,她说等弟弟满月就开封。
可那天我从医院抱回高烧的弟弟,却看见父亲把最后一块红糖糕塞进自己嘴里。
火车站昏黄的灯光刺破雨幕时,我摸出贴身藏的蓝手帕。
褪色的牡丹花纹里裹着三张皱巴巴的钞票——给刘家做嫁衣时偷偷攒的。"去哪?
"售票口的大婶掀起眼皮。蒸汽机车在铁轨上嘶鸣,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最远的车。
"绿皮火车撞碎雨帘的刹那,腌菜坛突然"嗡"地一震。坛身浮出暗纹,
竟是幅完整的灶王春耕图。雨滴打在那些沟壑纵横的纹路上,
渐渐汇成四个小篆:见醯xī则止2 弄堂里的核武器火车在苏州河畔吐出一团白气时,
透了五湖四海的气味——河南大姐的蒜辫、东北汉子的旱烟、还有不知谁家孩子尿湿的裤裆。
"小姑娘当心!"挑扁担的大爷猛拽我一把。黄鱼车擦着青花坛掠过,
车头绑着的收音机正在放《潇洒走一回》。我死死抱住坛子钻进弄堂,
油墩子的焦香混着马桶刷的酸味扑面而来。石库门晾衣竿横七竖八,
花衬衫像彩旗在头顶招展。七拐八拐钻进死胡同,墙根青苔上歪着块木牌:亭子间出租,
月租三十。阁楼窗户"吱呀"推开,烫羊毛卷的阿姨探出头:"小阿妹寻房子?
"我盯着她旗袍襟口的牡丹纹样愣住——和我的蓝手帕一模一样。裤袋里的手帕突然发烫,
坛子里的酱菜"咕咚"冒了个泡。"二十五行不行?"我举起三根手指,
"我帮您通阴沟、修电表,还会腌脆瓜。"羊毛卷的丹凤眼突然亮了。后来我才知道,
她年轻时是百乐门的"白玫瑰",现在靠收租和给人看相为生。当我的腌菜摊支在弄堂口时,
整条永康里都在打喷嚏。"小阿妹撒毒气弹啊?"修钟表的老陈挂着放大镜窜出来,
鼻头抽动得像雷达,"这味道...是加了陈皮的话梅萝卜?"青花坛掀开的刹那,
二十几个搪瓷缸从各个窗口伸出来。三楼王老师家的虎斑猫直接跳进我的竹筐,
抱着根酱黄瓜不撒爪。"这叫'见醯则止'。"我舀着琥珀色的酱汁瞎掰。
坛底那个篆文突然发烫,吓得我差点摔了勺子。第五天中午,我正在给酱黄瓜扎红绳,
阴影突然笼罩摊位。三个戴红袖章的男人敲着铁皮盒子:"无证经营,罚款五十!
"我抱起坛子就跑,竹筐里的萝卜干天女散花。领头的胖子一把抓住我辫梢,
我反手抄起泡椒凤爪的玻璃罐。"当心生化武器!"斜刺里飞出个柿饼,正中胖子眉心。
白衬衫青年倚着自行车吹口哨,车筐里堆满中药材,袖口沾着可疑的紫色汁液。
我趁机钻进垃圾站,把腌菜坛塞进馊水桶。腐臭中忽然闻到一丝酒香,
坛口的封泥不知何时裂开细纹,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荷叶包。"原来外婆的秘方藏在这儿!
"我捏着张霉斑点点的油纸发抖。民国三十年的字迹晕染开来,
配料表最后赫然画着个灶王爷简笔画。身后传来带笑的京腔:"姑娘这暗器够别致啊。
"青年拎着我的蓝手帕晃了晃,牡丹花蕊里沾着酱汁,"程砚秋,
对面广和酱园的...债主。"我这才看清他的脸。眉毛像毛笔撇出来的,嘴角天生带钩,
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糖烟酒周刊》。"要债去对面啊。"我抢回手帕往裤腰里塞,
"难不成我腌个萝卜,还腌出你们家祖宗?"他忽然凑近嗅了嗅,
喉结可疑地滑动:"用六年陈的井盐、三年生的野山椒,还有...醪糟汁?
"丹凤眼眯成缝,"你这配方,怎么像极了我们家丢的'翡翠琉璃方'?
"弄堂风突然转了向。二楼阿婆的越剧唱片卡了带,咿咿呀呀地重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程砚秋的瞳孔里映着个酱渍斑斑的我,身后传来铁皮盒子哗啦啦的声响。"快跑!
"他拽起我就往酱园冲。我左手抱着祖传核武器,右手攥着来路不明的债主,
突然想起离家那晚灶王爷的笑——敢情在这儿等着我呢。
3 债主变冤家程砚秋的皮鞋跟卡进青石砖缝时,我正抱着腌菜坛子往酱缸后躲。
追来的红袖章一脚踹开广和酱园掉漆的木门,
门楣上"童叟无欺"的匾额咣当砸在酸黄瓜缸上。"老程家还欠着卫生费呢!
"胖子踩着匾额逼近,红袖章被酱汁染成褐色,"这小娘皮是你姘头?
那正好..."我抄起竹舀子舀了瓢豆瓣酱,
程砚秋突然扯开白大褂:"尝尝我家新研制的霉豆腐!"紫色药粉迎风散开,
那群人顿时咳得满脸通红。酸涩气息钻进鼻腔的瞬间,我手背的烫伤疤突然发痒。
八岁那年打翻辣椒坛的记忆涌上来——原来程家祖传的呛辣味,
和我外婆的秘方用了同一种朝天椒。"咳咳...你给我等着!"红袖章们落荒而逃。
程砚秋转身往我嘴里塞了颗甘草片,指尖沾着不知名药粉:"广和酱园第八代传人,
如假包换。"阳光从漏瓦的屋顶摔进来,我才看清这百年老字号的真容。
蜘蛛网在房梁结出八卦阵,十二口青陶缸裂了三对,
唯一完好的那缸豆瓣酱上漂着可疑的油花。"上个月烧糊了二十锅酱油。
"程砚秋踹开挡路的破箩筐,"二叔说要转型做汽水。"他踢了踢墙角印着骷髅头的化工桶,
"看,食用色素都备好了。"后厢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穿香云纱的老太太颤巍巍举着鸡毛掸子:"败家子!你爷爷的龙纹酱坛也敢卖?""姑奶奶,
那是赝品..."程砚秋猫腰躲到廊柱后,"真品早被二叔抵给歌舞厅了!
"我怀里的腌菜坛突然"嗡"地一震。老太太浑浊的眼珠猛地盯过来:"林家丫头?
"她枯枝似的手抓住我腕子,"你外婆说这坛子该回来时,檐角铜铃会响三声。
"后院檐角果然挂着生锈的铜铃。程砚秋的白大褂让风吹得鼓起来,
像只迷茫的信鸽:"你们打什么哑谜?"老太太从枕箱底摸出本泛黄的账册。
民国三十六年某页,潦草记着笔旧债:林程两家合酿凤凰酱,战乱失传,见醯方合。
"当年你外婆带着半张秘方嫁去邻镇,我守着这半本残谱。"她指甲抠着账册上的霉斑,
"如今程家要完蛋,该让凤凰酱见见太阳了。"程砚秋突然夺过我的腌菜坛。
封泥剥落的瞬间,二十三种香料气息在空气里炸开。他沾了点酱汁抹在虎口,
舌尖舔过手腕时我后颈汗毛倒竖。"缺了引子。"他眸子里跳动着奇异的光,
"知道为什么叫凤凰酱吗?得用浦东三黄鸡的鸡油煸香...""用不着你教!
"我抢回坛子,"这方子我七岁就会背,倒是你们程家人..."屋顶传来瓦片碎裂声。
穿皮夹克的男人翻墙而入,程砚秋瞬间把我护在身后:"二叔,卖祖产的钱够你赌到年底了?
"男人袖口的金纽扣晃得人眼晕:"大侄子带姑娘回家,怎么不通知长辈?
"他忽然抽动鼻翼,"这味道...林家那半张秘方?"我下意识后退半步,
后背贴上一缸正在发酵的臭豆腐。程砚秋的白大褂下摆扫过我手背,
草药香混着他身上的檀香,莫名让人想到庙会上的香火摊。"工商局的人马上到。
"二叔弹飞烟头,"要么交出秘方抵债,要么..."他踢翻脚边的松香桶,
"百年老字号着火,明天头版头条。"老太太的鸡毛掸子破空而来。我抱起腌菜坛冲向晒场,
二十八个酱缸在暮色里沉默如墓碑。手指抚过坛身暗纹,
外婆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凤凰涅槃要遇火!""程砚秋!"我扯开嗓子喊,
"把你那些化学药粉都拿来!"当二叔举着打火机逼近时,我正把紫色药粉撒进辣椒缸。
程砚秋抡起铁锹砸开陈年酒窖,绍兴黄酒的醇香漫过院墙。
"三、二..."二叔的倒计时卡在喉咙里。我点燃浸过药粉的艾草扔进酱缸,
幽蓝火焰腾空而起,空气中爆开奇异的焦香。整条弄堂的窗子都打开了。
穿睡衣的爷叔们举着饭盆循香而来,
王老师眼镜片上全是雾气:"这味道...像烤鸭混了檀香扇!"火焰渐熄时,
程砚秋用银勺舀起缸底结晶。暗红色晶体在月光下流转光华,
他喉结动了动:"广和酱园的新产品,辣味口香糖?"我掰了块扔进嘴,
灼烧感从舌尖炸到天灵盖。三十米外馄饨摊的胡椒粉突然打了个喷嚏,
对门阿婆的假牙"咔嗒"掉进酱碟。二叔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接起来脸色骤变,
深深看我一眼,翻墙时被瓦片划破了屁股兜。程砚秋捡起他掉落的订货单,
眉头拧成麻花:"日本商社要收购老字号?"弄堂深处传来敲梆声。
老太太拄着拐杖敲响铜铃,檐角锈片簌簌掉落:"凤凰酱现世,铜铃自响——林丫头,
你这把火烧得比当年还旺。"我吐着发麻的舌头摸向腌菜坛,突然摸到张字条。
泛黄的毛边纸上,外婆的字迹混着酱渍:"程家小子若欺负你,往他茶里搁二钱苦丁。
"4 酱缸里的华尔街广和酱园的算盘珠子弹到第七天,
程砚秋把财务报表拍在青花坛上:"二十八个酱缸全开火,这个月电费够买头骡子。
"我往辣味口香糖里掺陈皮粉:"昨天南京路食品厂要订三百斤,骡子钱这不就来了?
"窗外的梧桐叶还没落完,弄堂里已经飘起港商带来的古龙水味。
穿皮尔卡丹的男人夹着公文包,操着塑料普通话:"程先生考虑的怎样?
我们日方愿意保留老字号招牌...""保留到东京超市货架上?"我把口香糖捏成元宝状,
"要不您先尝尝这个?"趁他张嘴的功夫塞了块魔鬼辣口味。港商的脸瞬间红过糖醋排骨,
程砚秋适时递上冰镇酸梅汤:"这是我们新研发的解辣秘方,专利费可以算便宜点。
"羊毛卷阿姨就是这时候踹门进来的。她今天没穿牡丹旗袍,改披着貂皮坎肩,
指甲上的金箔晃人眼:"招娣,华侨饭店要开订货会,王经理的奔驰车在巷口等!
"我抱着青花坛上车时,程砚秋正往西装口袋塞试管:"带着这个,
遇到捣乱的往领带撒..."话没说完被车门夹住衣角,踉跄着栽进后座。
华侨饭店的水晶灯下,我的腌菜坛在茅台酒瓶中间像个出土文物。
穿燕尾服的服务生捏着鼻子端来冰块:"女士,需要帮您冷藏吗?""劳驾,
"我把坛子往展台中央一墩,"这是会喷火的古董。"订货会开始十分钟,
我的展台前聚集了六个哮喘病人——他们声称闻到辣椒素能根治胸闷。
程砚秋蹲在消防栓旁边调配解药,白西装溅得像泼墨山水画。"林小姐?
"穿中山装的老者举起放大镜,"这酱菜坛子的暗纹,莫不是用失传的釉里红描金?
"我还没开口,展台突然剧烈晃动。穿超短裙的姑娘撞翻梅干菜罐子,
胸针不偏不倚勾开坛口荷叶包。程砚秋箭步冲来,
却抓了把空气——我的腌菜坛骨碌碌滚向主席台,在港商脚边裂成八瓣。
紫檀木展架轰然倒塌的瞬间,二十年陈的酱香在会场炸开。吊灯上的水晶坠子开始滴水,
礼仪小姐的腮红被熏成酱色,日本商社的社长猛地站起来:"就是这个味道!
昭和年间我在奉天..."程砚秋突然攥住我手腕:"看地上!"裂缝里渗出暗红酱汁,
竟在地毯上汇成个凤凰图案。羊毛卷阿姨的高跟鞋精准踩中凤眼,她弯腰捡起块瓷片:"哟,
这青花料里掺了金砂?"订货合同雪片般飞来时,我摸到坛底暗格。
潮湿的油纸包着半张地契,地址正是程家酱园后巷的老仓库。
程砚秋的呼吸喷在我耳后:"难怪二叔翻遍上海滩..."BB机突然尖叫起来。
弄堂口修鞋匠发来暗号:母老虎带人杀到。我拽着程砚秋翻墙回永康里,
远远看见母亲坐在酱缸上嗑瓜子。她脚边捆着三十个腌菜坛,个个贴着大红喜字。
"能耐了啊?"母亲吐出瓜子皮,"报纸上都登了,
什么酱菜西施..."她突然抄起擀面杖砸向青陶缸,"跟我回去嫁人!
"陈年豆瓣酱溅上程砚秋的西装,他忽然笑出声:"阿姨,招娣现在回去,
您至少损失这个数。"他蘸着酱油在缸沿写了个五位数。母亲的瞳孔瞬间放大,
擀面杖悬在半空。二叔就是这时候带着推土机来的,发动机轰鸣盖住他的奸笑:"大侄子,
街道办说这儿是危房..."我踩上酱缸振臂一呼:"街坊们!推了酱园,
你们再也吃不到免费的下粥菜!"二十七个搪瓷盆从窗户探出来。
王老师挥舞着毛笔写抗议书,修钟表的老陈掏出改装后的电喇叭。
程砚秋往推土机轮胎撒了把粉末,车头突然向右倾斜,把二叔刚垫的鼻梁又撞歪了。
母亲趁乱揪住我衣领:"死丫头..."她突然顿住,盯着我锁骨上的胎记,
"这梅花印...你外婆临终前说..."警笛声由远及近。
羊毛卷阿姨带着工商局的人下车,
胸前的牡丹胸针闪着冷光:"有人举报这里无证驾驶推土机?
"程砚秋把地契拍在引擎盖上:"正好,这儿有份1947年的土地证明。
"他转头朝我眨眼,"要不要赌赌看,当年填河造地的文件还在档案馆?
"母亲突然瘫坐在酱渣堆里。她腕间的金镯子叮当响着,那是我外婆的嫁妆。
我摸出蓝手帕包着的酱菜递过去:"妈,尝尝这个,用你去年泡烂的雪里蕻做的。
"暮色染红晾衣绳时,程砚秋在歪脖子树上挂起霓虹灯牌。
新漆的"林程记"三个字东倒西歪,像蘸了酱油写的草书。我踢着石子往弄堂深处走,
忽然听见他在背后哼歌:"人生短短几个秋啊,
不醉不罢休..."月光把两个影子拉得老长。谁家电视在放《外来妹》,
片尾曲混着酱香飘过苏州河。我摸到裤袋里的苦丁茶包,突然笑出声——外婆给的锦囊妙计,
怕是永远用不上了。5 咸鱼公关战"林程记"的招牌在梅雨季发了霉,
程砚秋往霓虹灯管里灌辣椒粉防潮。整条弄堂亮起来时,活像条着火的红烧带鱼。
我蹲在仓库门口拆麻袋,云南来的皱皮椒滚了满地。
羊毛卷阿姨踩着雨靴来报信:"浦东食品厂出了个'程家酱',包装印着你的照片!
"程砚秋把盗版酱瓶摔进青花缸,玻璃碴混着赝品酱汁飞溅。
他举着放大镜凑近标签:"这像素,这印刷质量..."突然笑倒在条凳上,
"把我拍得像腌过头的苦瓜。"报纸广告铺天盖地时,
弄堂口贴满我的"通缉令"——盗版商悬赏正宗配方。王老师家的双胞胎成立粉丝后援会,
举着腌黄瓜在巷战里喊口号:"酱菜西施万岁!"二叔带着工商局的人闯进来那天,
我正在试制芥末味腐乳。
穿西装的眼镜男摊开文件:"有人举报你们非法添加...""加了这个?
"程砚秋突然往他嘴里塞了块彩虹豆腐。那人脸色从酱紫变桃红,鼻孔喷出七色烟雾。
羊毛卷阿姨适时打开电风扇,满屋飘起《酒醉的探戈》。后半夜程砚秋溜进我阁楼,
白大褂沾着露水:"查清楚了,盗版厂用的浦东三黄鸡是注水肉。"他摊开地图,
黄浦江被红笔圈成个腌菜坛。我扯开窗帘,东方明珠的钢架刺破晨雾:"敢用我的脸卖假货?
"外婆的蓝手帕裹着辣椒种,"明天开始,永康里每家发个泡菜坛。
"当全上海的晾衣竿挂满酸黄瓜时,程砚秋在电台开了档《酱缸夜话》。
某天深夜他即兴表演口技,用打嗝声模仿盗版酱发酵过程。第二天盗版厂退货电话被打爆,
接线员学会了三十种方言骂人话。母亲就是这时候带着十二个婶娘杀到的。
她们人手一本《家庭医生》,指着我锁骨上的梅花印:"胎记发红要冲喜,
否则克父克夫克兄弟!"我抄起扩音器跳上酱缸:"各位阿姨,买十坛酱菜送程医生问诊!
"程砚秋的白大褂立刻被扯成拖把布,老阿姨们为抢陈皮枸杞酱差点掀翻晾酱架。
二叔的推土机再次轰响时,我正给弄堂孩子发辣椒糖当子弹。程砚秋改装了高压水枪,
朝天椒汁混着风油精喷出十米远。推土机司机跳车逃跑的样子,活像只被醍醐灌顶的醉虾。
傍晚收摊时发现腌菜坛里泡着个牛皮袋。二十年前的地契上多出串钢笔字:抵押给香港银行。
程砚秋蘸着酱油在墙上演算:"就算每天卖三百坛,
也要还到浦东开发..."雨忽然下大了。母亲缩在灶披间煮红糖水,
手腕的金镯子碰着砂锅叮当响。我摸出蓝手帕包着的存折:"这个数,够给弟在县城买婚房。
"她突然打翻汤勺,滚烫的糖水浇灭煤炉。青烟腾起时,
我听见三十年里第一声呜咽:"那年你发高烧,你爸抱着弟看病,
我是用这镯子换的退烧针..."程砚秋在门外吹起破口琴。跑调的《橄榄树》混着雨声,
把弄堂泡成个巨大的酱菜坛。我数着母亲的白发,
忽然想起那个雨夜——原来灶王爷给的生路,要自己酿成糖醋汁。
6 酸雨浇不灭的灶火浦东开发办的招标书砸在酱缸上时,程砚秋正用试管制泡菜水。
紫色气泡漫过"重点扶持老字号"的红头文件,
他吹了声口哨:"政府要拿咱们当土特产样板?
"我抖开满是油渍的围裙当旗帜:"样板得先有板——明天去陆家嘴摆摊!
"东方明珠脚下的工地飘着钢筋混凝土味。我的三轮车扎在挖掘机中间,
青花瓷坛缠着红绸带,活像闯进钢铁森林的青鸟。穿阿玛尼的男人捏着鼻子问:"小姐,
蓝纹奶酪有没有?""尝尝这个。"我掀开荷叶包,三百年的霉豆腐香震退两台打桩机。
程砚秋趁机往安全帽上贴广告:"古法酿造,强身健体,预防骨质疏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