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剧毒,奈何从良

（楔子·镜中雪）菱花镜裂开第三道冰纹时，檐角铜铃突然发出凄鸣。

苏沉璧攥着半截玉梳的手指蓦地收紧，菱花窗棂外飘来细碎的雪沫，沾在她未绾的青丝上。

镜中映出窗外苍茫的夜色，却不见庭院里本该盛放的红梅——那些殷红如血的梅树，此刻竟都覆着层诡异的霜白。

"小姐，该饮药了。

"翡翠托盘碰触檀木妆台的轻响惊醒了她的恍惚。

铜镜忽然泛起水波般的涟漪，苏沉璧看见镜中自己的倒影正在融化，乌发寸寸染雪，朱唇褪成苍青。

冰裂纹蛛网般在镜面蔓延，将她的面容割裂成无数碎片。

"当啷——"药碗坠地的脆响里，镜中世界轰然倾塌。

寒光刺入心口的刹那，苏沉璧终于看清执剑人的脸。

风雪裹着梅香灌入喉间，她望着剑柄上熟悉的朱雀纹，忽然想起三日前那场占星礼——钦天监说荧惑守心，主凤星陨落。

原来凤星是她。

温热的血溅在雪地上，绽开朵朵红莲。

她仰面倒在雪中，望见玄衣人自梅林深处奔来，玉佩撞碎满地冰凌。

那人袖口金线绣着的星月纹，竟与钦天监观星台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沉璧！

"嘶吼声被风雪绞碎。

意识消散前，她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琉璃破碎的轻响，像是有什么封印正在瓦解。

（枕上蝶）苏沉璧在满室药香中惊醒。

茜纱帐外漏进几缕天光，金丝楠木拔步床上垂着的杏子红绡纱，在晨风里轻轻摇晃。

她怔怔望着帐顶绣的百蝶穿花纹，指尖抚上心口——那里平滑如初，却隐隐浮着道冰裂纹般的胎记。

"姑娘可算醒了！

"银红撒花帘子猛地掀起，贴身丫鬟云裳端着药盏急步进来，发间别着的珍珠步摇簌簌作响。

苏沉璧盯着她鬓角那朵新摘的玉簪花，突然记起云裳早在两年前就溺死在侯府后院的荷花池。

铜镜立在紫檀雕花镜台上，映出她十五岁的容颜。

苏沉璧赤着脚扑到镜前，镜中少女眉心的朱砂痣鲜红欲滴，耳后却凭空多出颗米粒大小的红痣——那是前世及笄那年，谢明昭送她的珊瑚耳坠留下的印记。

"今日......可是永和十七年腊月初三？

"云裳被她苍白的脸色骇住，颤声道："姑娘莫不是魇着了？

昨儿刚过完上元节，侯爷还命人送来......"话音未落，外间忽然传来喧哗。

苏沉璧推开窗棂，望见廊下几个小丫鬟凑在青石阶前，正用银簪子拨弄雪地里冻僵的彩蝶。

碎雪顺着风扑在她脸上，凉意首透骨髓。

那蝶翼上的金粉，与前世剜心之夜，玄衣人襟前沾着的一模一样。

"取我的斗篷来。

"苏沉璧系上白狐裘氅衣的盘扣时，指尖触到心口那道冰裂纹。

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谢明昭温柔含笑的眼睛，合卺酒里浮动的琥珀光，还有大婚当夜，他执剑刺入她心口时说的那句："苏氏女命犯孤鸾，当祭天地。

"梅林深处的积雪没过绣鞋，她循着记忆来到镜月亭。

八角亭檐角悬着的青铜铃铛突然无风自动，亭中石桌上赫然摆着面水银镜。

镜面倒映着灰蒙蒙的天色，却在苏沉璧靠近的刹那泛起涟漪。

"叮——"铃铛发出清越长鸣。

镜中浮现出漫天大雪，玄衣人跪在雪地里，怀中抱着个心口空空的女子。

苏沉璧看见那人抬手摘下覆面的银制星月面具，露出与谢明昭七分相似的面容。

"谢明霁......"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身后梅枝簌簌摇落碎雪。

苏沉璧猛然转身，望见梅影深处立着道颀长身影。

那人玄色锦袍上金线绣着星月纹，腰间悬着的玉佩正与镜中人所佩一般无二。

（鹤氅血）青瓷药碗在织金地毯上碎成十二瓣。

"义父当心。

"苏沉璧攥着锦帕轻咳，指缝间洇开的血渍像落在雪地的红梅。

鎏金鹤嘴炉腾起的沉香雾里，她望见九千岁殷红的蟒袍下摆扫过满地狼藉。

掌印太监王振抬脚碾过碎瓷，阴鸷目光扫过她腕间缠着的伽楠香珠："咱家养了半年的雀儿，昨日叫人拔了舌头。

"苏沉璧抚着心口冰裂纹胎记轻颤，腕间香珠突然断裂。

浑圆佛珠滚落满地，在白玉砖上敲出梵音般的清响。

前世记忆如毒蛇窜入灵台——正是这位东厂提督，在谢明昭登基那日，用淬毒的孔雀翎刺穿了云裳的喉咙。

"女儿听闻..."她忽然剧烈咳嗽，苍白的脸泛起病态嫣红，"南苑孔雀昨夜...咳...集体撞笼而亡。

"九千岁染着丹蔻的手指蓦地扣住她下颌。

苏沉璧望进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忽然想起前世钦天监的秘档：永和十九年彗星袭月，九千岁亲斩二十八名童男童女祭天。

"好孩子。

"染着血腥气的指尖抚过她耳后红痣，"三日后春祭大典，替为父捧这盏琉璃灯。

"鎏金托盘上的灯盏骤然亮起，映出灯罩内壁的北斗七星纹。

苏沉璧瞳孔骤缩——这纹样与谢明霁玉佩上的星月图腾，恰好能拼成钦天监观星台的星盘。

（祭星乱）春祭当夜，苏沉璧在太庙偏殿咳出半幅染血的帕子。

"苏姑娘的咳疾，怕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谢明霁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时，她正将龟甲粉抹在锁骨处的冰裂纹胎记上。

铜镜映出来人玄色祭服上的星月暗纹，与琉璃灯罩的北斗七星形成微妙共鸣。

殿外突然传来骚动。

苏沉璧指尖轻颤，琉璃灯应声坠地。

谢明霁飞身接住灯盏的刹那，她故意扯松了衣襟。

冰裂纹胎记在烛火下泛起幽蓝微光，恰如前世被剜心时，心口溅出的血落在雪地的模样。

"谢大人可见过这种胎记？

"她倚着蟠龙柱喘息，望着对方骤然收缩的瞳孔。

轰隆——惊雷劈中太庙檐角的嘲风兽。

在侍卫破门而入的瞬间，苏沉璧拽着谢明霁滚进神龛下的暗道。

黑暗中，她将染血的唇贴在他耳畔："青龙七宿移位，谢大人还要装多久钦天监的提灯使？

"（烬中棋）诏狱的火光染红半边夜空时，苏沉璧正在九千岁府邸煮茶。

"义父明鉴，那盏琉璃灯里掺了鲛人膏。

"她将茶筅在青瓷盏中打出雪沫，看着浮沫聚成北斗之形，"灯油遇雷火则燃，谢大人怕是早与南疆巫蛊师有染。

"九千岁把玩着从谢明霁身上搜出的星月玉佩，突然将滚烫的茶盏砸在她手背。

苏沉璧任由碧色茶汤在素白绸衣上晕开，听着前院传来的惨叫——那是谢明霁安插在东厂的暗桩在被活剐。

"明日去护国寺祈福。

"蟒袍太监掐着她脖颈按向青铜冰鉴，"让咱家看看，你这病秧子能不能求来续命的雪莲。

"苏沉璧望着冰鉴里自己破碎的倒影，唇角渗出黑血。

前世被囚禁在观星台的记忆汹涌而至，她终于看清冰裂纹胎记的真相——这是用南疆秘术烙下的命契，每当北斗七星移位，被剜去的心脏就会重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