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亡妻的美好时光

01棺材里的新娘突然睁开眼睛时，我手中的纸钱正飘落在她绣着金线的衣襟上。

"时辰到了。"村长枯树皮似的手按在我肩头，神婆手里的铜铃在夜风里发出刺耳的颤音。

我看见小翠惨白的脸映着龙凤喜烛的光，嘴角凝固的血迹像朵开到糜烂的杜鹃花。按照规矩，

我要在祠堂守灵三夜。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个灯花，火苗猛地蹿起半尺高，

将墙上"囍"字剪纸的影子拉得老长。我后背抵着冰凉的棺材板数更漏，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声，就听见头顶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

"阿川哥......"小翠的声音裹着井水般的寒气，从棺材缝隙里渗出来。

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看见月光透过天窗在地面投下一道惨白的痕，

那痕迹正像条湿漉漉的舌头，从棺材底一路舔到祠堂门槛。第二日清晨，

抬棺的汉子们发现棺材盖错开了三指宽的缝。老李头抽旱烟的手直哆嗦，

烟锅子里的火星子掉在裤腿上都没察觉。我凑近去看，

棺材里铺着的锦缎被褥上留着几道暗褐色的抓痕，小翠凤冠上的珍珠少了两颗，

就掉在她交叠的双手旁边。"要出事。"神婆用朱砂在祠堂门槛画了道歪歪扭扭的符，

"二十年前周家小姐走煞，也是这个兆头。"她说话时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我，

我才发现她眼角长着颗肉痣，和棺材里小翠脸上的一模一样。当夜村里就死了人。

村西头杀猪的张屠户被人发现赤条条泡在自家猪圈里，浑身爬满绿头苍蝇。

最瘆人的是他脖子上缠着圈红绸，正是昨日给小翠系棺材用的那根。警察来的时候，

我看见小翠她娘躲在人群后头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我在井台打水时捞上来只红绣鞋，

鞋面上用金线绣着并蒂莲。井水突然翻起泡沫，黑色长发像水草般缠住轱辘绳。

老辈人说这口井通着阴河，二十年前周家十七口人就是被扔在这里头喂了煞。

子时的梆子又响了。祠堂方向传来唢呐声，曲调分明是喜乐，可每个音都拖得老长，

像谁在哭丧。我摸黑过去时，看见小翠穿着嫁衣坐在供桌上，盖头下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她冲我伸出青白的手，腕子上金镯子叮当作响——那镯子内圈刻着周字，

是昨天才从井里捞出来的老物件。02棺材里的指甲抓挠声突然停了，

祠堂外传来野猫凄厉的嚎叫。我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

供桌上的龙凤烛"啪"地爆出个灯花，火苗蹿起的瞬间，

分明看见棺材缝里夹着一绺湿漉漉的黑发。第二日抬棺时老李头的手直打颤，

那口刷了七遍红漆的槐木棺材沉得邪乎。送葬队伍刚走到村口石桥，

抬棺绳毫无征兆地崩断了。棺材斜斜卡在桥墩缝隙里，暗红色的液体正顺着裂纹往外渗，

把桥头镇邪的石敢当雕像染得斑斑驳驳。

"作孽啊......"神婆抓了把香灰撒在棺盖上，灰烬落下的瞬间竟腾起青紫色的火苗。

她腰间挂着的铜铃突然疯狂震颤，铃舌上系着的红绳"啪"地断开，

正掉进棺材渗出的血水里。我注意到她后颈有块铜钱大小的胎记，边缘呈锯齿状，

和小翠脚踝上的淤青形状一模一样。当夜我在井台打水，

轱辘转动的吱呀声里混着女人的呜咽。月光把井壁照得惨白，

水面倒影中忽然浮出张敷着厚粉的脸——是小翠！她嘴角还沾着出嫁前夜吃的胭脂糕碎屑，

那双被缝进铜钱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我。我踉跄后退时踢翻了水桶，

井底传来"咕咚"一声闷响，仿佛有重物坠入深潭。村西头张家媳妇天没亮就拍响我家门板，

说她家猪圈里四头黑猪全翻了白眼，獠牙上还挂着碎布条。我跟着去看时，

浓烈的腥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张屠户常用来杀猪的柳木砧板裂成两半，

裂缝里卡着半颗珍珠，正是从小翠凤冠上掉落的东珠。

祠堂供桌上的长明灯不知何时变成了幽绿色，火苗在无风的室内扭曲成蛇形。

我蹲下身擦拭灯座时，发现青砖缝隙里嵌着片暗红色的东西——是半片指甲，

边缘还粘着凤仙花染的蔻丹。这颜色我认得，出殡前夜给小翠整理遗容时，

她右手无名指的指甲就是这个颜色。神婆在子时梆子响时闯进祠堂，发髻散乱如枯草，

嘴角沾着香灰。她手里攥着把锈迹斑斑的青铜钥匙，钥匙齿上沾着靛蓝色的黏液。

"周家老宅......地窖......"她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喘息，

突然将钥匙塞进我掌心。那钥匙滚烫得像刚从火堆里扒出来，我缩手时钥匙掉在青砖上，

竟将砖面灼出个焦黑的印记。井台方向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我举着油灯跑去时，

只见神婆的绣花鞋底朝上漂在井口。水面泛着诡异的油光，成串气泡从井底涌上来，

每个破裂的气泡里都传出笑声。那笑声起初是小翠的，渐渐变成许多女人重叠的声调，

最后竟混着村长嘶哑的喝骂声。我攥着青铜钥匙退到祠堂墙角，

供桌上的白烛突然齐齐淌下血泪。棺材盖板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一只青白的手从缝隙里伸出来，指尖还沾着我昨夜撒的纸钱灰。

小翠的盖头被井水浸得半透明，

隐约露出下面肿胀发紫的脸——她的嘴被红线缝成了扭曲的弧度，

针脚处正渗出墨绿色的汁液。油灯忽然熄灭的刹那，我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二十年前周家小姐出殡用的鎏金香炉从供桌滚落，炉灰在地上铺成歪扭的字迹：亥时三刻，

开棺见煞。03血月升到祠堂飞檐时，我摸到了棺材底的暗格。青铜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

小翠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深深抠进我手腕。她的盖头被阴风掀起，

露出爬满蛆虫的眼窝——那里面嵌着两枚铜钱，正是二十年前周家灭门案现场丢失的镇魂钱。

井水翻涌的声响从地底传来，整口棺材开始剧烈震颤。供桌下的青砖裂开蛛网状的缝隙，

腥臭的黑水裹着女人头发喷涌而出。我挣扎着拔出钥匙，小翠的尸身突然直挺挺坐起，

缝合的嘴唇被蛆虫撑开，吐出一团沾着黏液的照片。那是周家小姐穿着染血嫁衣的遗照，

背景里的雕花拔步床，此刻正立在我家堂屋。祠堂门楣上的八卦镜轰然炸裂，

飞溅的铜片割破我耳垂。血珠滴在青铜钥匙上，竟发出滚油煎肉的滋滋声。

地面突然塌陷出漆黑的洞口，二十具挂着红绸的骷髅从地底爬出，

指骨间都缠着褪色的生辰八字。最后一具骷髅的下颌骨咯哒作响，它腕上套着的银镯子，

分明是我娘临终前交给我的传家宝。井台方向传来熟悉的呜咽，

我转头看见娘的身影浮在井口。她下半身泡在井水里，腐烂的脸挂着笑，

手里攥着把我从未见过的青铜剪刀。剪刀尖正对着我心脏的位置，

刃口沾着暗褐色的血痂——和村长今早暴毙时，心口那个窟窿的形状严丝合缝。

小翠的尸身突然将我扑倒在地，蛆虫从她鼻孔钻入我的嘴。腥甜的腐肉味冲进喉管时，

我听见无数女人的尖叫在脑壳里炸开。供桌上的长明灯轰然爆燃，

火舌舔过那些生辰八字的瞬间，我惊恐地发现所有纸条上的笔迹，

都出自娘生前常写的簪花小楷。祠堂梁柱突然爬满血管状的纹路，

房梁垂下无数条湿漉漉的红绸。绸布缝隙里睁开密密麻麻的眼睛，

每一只瞳孔都映着周家老宅燃烧的景象。火海中穿旗袍的女人转过身，她手里牵着的孩童，

腕上赫然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胎记。井水漫进祠堂时，我摸到棺材底暗格里藏着的牛皮本。

最后一页用血写着我的名字，日期正是二十年前的今天。小翠腐烂的手掌按在我天灵盖上，

无数记忆突然灌进来：娘跪在周家祠堂割断女婴脐带的画面，

神婆往井里扔青铜匣时诡异的笑，还有昨夜村长在我饭碗里滴入靛蓝色液体时颤抖的指尖。

血月突然被黑云吞噬，祠堂陷入绝对的黑暗。数百只冰冷的手从地底伸出，

将我拖向裂开的地缝。最后一刻我看见自己的倒影在血水中扭曲变形，

那张脸分明是年轻时的周家小姐，

而她身后站着个穿现代衬衫的男人——正是我昨日在镇上派出所见过的新来的法医。

04地缝里的寒气像千百条毒蛇往骨髓里钻，那些抓着我的鬼手突然被银光斩断。

新来的法医举着桃木剑站在井台上，剑尖挑着的黄符正燃起青白色火焰。

他白大褂下露出半截道袍，铜钱剑穗上串着的正是小翠凤冠上遗失的珍珠。"周玉娘，

你还要困在这口怨井里多久？"法医的怒吼震得井水翻涌，

我看到自己浸在血水中的倒影开始扭曲。那张属于周家小姐的脸突然裂开无数细纹，

藏在皮肉下的竟是娘年轻时梳着麻花辫的模样。祠堂地底传来齿轮咬合的巨响，

十九具挂着红绸的骷髅从四面八方聚拢。它们的指骨在地上刮擦出火星，

拼凑出个残缺的八卦阵。法医扔给我个油纸包，

里面裹着二十年前县报的残页——头条新闻照片里被烧焦的雕花床柱，

此刻正在我背后祠堂的瓦砾堆里冒着青烟。小翠的尸身突然从井口倒吊下来，

她腹腔里涌出成团的黑发，发丝间缠着枚生锈的怀表。表盘指针逆时针飞转，

表盖内侧照片上的旗袍美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当分针划过十二那刻，

我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不属于女人的尖笑，右手不受控制地抓向法医的心脏。

祠堂残存的梁柱上浮现出血字，那些字迹随着怀表转动不断变换。

民国三年的婚书、六十年代的检讨书、九十年的拆迁告示交替闪现，

最后定格成用朱砂写的献祭名单。我的名字出现在最新一行，

墨迹未干的血珠正顺着砖缝流向那口鎏金香炉。法医的罗盘突然爆裂，

铜勺指向祠堂西北角的断墙。扒开潮湿的砖块，里面埋着个玻璃药瓶，

标签上印着王守义诊所的标识。瓶底沉淀着靛蓝色结晶，

与村长那晚滴在我粥碗里的液体一模一样。三只死状各异的麻雀尸体堆在旁边，

鸟喙里塞着写有我生辰八字的黄纸。井水开始沸腾，水面浮起大团油脂状物质。

那些东西聚合成人形时，我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襁褓中的婴儿胸口插着青铜剪刀，

而握着剪刀的手腕上，正戴着娘临终前交给我的银镯子。水影中的娘突然转过脸，

她空洞的眼窝里爬出密密麻麻的铜钱蛾，每只蛾翼上都印着周家族徽。

祠堂地底突然伸出双溃烂的手，将我和法医拽进个充满福尔马林气味的密室。

成排玻璃罐里漂浮着少女尸体，她们太阳穴都钉着桃木钉，脚踝系着的红绳连向中央青铜鼎。

鼎身刻着的祭祀图突然活过来，画面中哭泣的新娘抬起头，她手里捧着的头盖骨，

正与法医背包里那枚证物头骨完全吻合。怀表在挣扎中摔落表盘，

裂开的表壳里掉出半张火车票。1983年4月7日从省城开往县城的K832次，

正是娘当年抱着我逃来河湾村的那趟列车。票根背面用钢笔写着个地址，

那间省城医院的产房记录本上，本该记录我出生的那页，

贴着张泛黄的剪报——标题是《周氏祖宅火灾致十七人遇难》。密室突然剧烈震动，

墙皮剥落后露出成排的民国镜箱相机。最末一台相机突然自动开启，

显影液里浮现出正在发生的画面：我举着火把站在祠堂中央，身后是十九具燃烧的棺材。

可现实中的火苗却从照片里窜出来，舔舐着法医的道袍下摆。相纸背面渗出黑色黏液，

组成句不断变幻的诅咒：周家人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井台方向传来熟悉的胭脂香，

小翠穿着血嫁衣倚在轱辘旁。她掀开裙摆露出森森腿骨，

骨髓里嵌着枚子弹壳——与三日前村口猎户老吴丢失的猎枪子弹口径完全一致。

当她把子弹按进自己眉心时，祠堂里所有棺材同时发出叩击声，

那节奏正是警察局档案室保险柜的密码锁转动频率。法医突然扯开衣襟，

心口处纹着半幅八卦图。另外半幅正在我后背发烫，

娘临死前用簪子刻下的胎记在月光下渗出血珠。我们两人的血滴在地面汇聚成河，

倒映出个被铁链锁在井底的女人。她腕上的银镯突然炸裂，

碎片拼成的箭头指向祠堂房梁——那里藏着把裹在嫁衣里的双管猎枪，

枪托上刻着张屠户的杀猪刀同款符文。05怀表碎裂的瞬间，时光的裂痕在祠堂里蔓延。

十九具棺材同时弹开棺盖，每具尸首都保持着与我相同的蜷缩姿势。法医的道袍被阴风掀起，

露出腰间暗藏的警官证——照片上的编号与二十年前负责周家灭门案的老警员胸牌完全一致，

而那人正是他失踪多年的父亲。井水忽然倒灌进密室，

漂浮的玻璃罐相互碰撞发出鬼哭般的回响。我抓住青铜鼎的兽耳想要站稳，

指尖却摸到鼎内壁的刻痕。那是用指甲反复抓挠出的"正"字计数，

最后一个笔画还带着暗红的血渍，与三日前我在自家灶台发现的刮痕如出一辙。

小翠的尸身从血水中缓缓升起，她腐烂的指尖捏着半张泛黄的信纸。

当水珠晕开褪色的钢笔字时，我认出这是娘的字迹："抱走玉娘的孩子时，

井底那双眼睛一直盯着我......"信纸背面贴着张产科病历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