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山楂花

“嘿，顾！”

一位满头银发的外国人笑着拍了拍等在艺术馆门口穿着黑色大衣的高挑青年，老人虽己到古稀之年，但他的精神气却格外的好。

“老师您来了。”

顾眠听到老师拐杖的声音，熟练地捻灭指尖余下的半支烟，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还未完全散去的烟亲昵地拂过他的脸庞，成熟与尚未褪去的青涩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又与他双眸中折射出的不符合年纪的孤寂与脆弱形成鲜明的对比，复杂的气质给人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

“顾，怎么又在抽烟了？”

老人看到他指尖残留的烟灰，皱了皱眉，“这是今天的第几支？”

顾眠看着老师较真的眼神，忍不住笑了笑，眉眼间闪过二十来岁年轻人应有的自如，“老师别生气，今天只抽这一支。”

说着顾眠扯了扯自己的衣袋，将兜里剩下的半包烟和打火机递了过去。

“哼！”

老人接过顾眠递过来的烟，瞅了瞅他空空的衣袋，这才轻哼一声勉强同意了爱徒的小小借口。

顾眠知道老师对于自己抽烟这件事的不满原因，他略显无奈地笑了笑，不再多说，扶住老人的左臂，朝面前的艺术馆走去。

这是一家开在F国不起眼小巷中的老艺术馆，经年累月的日晒风吹，使它墙面上原有的缤纷色彩己经化为斑驳的黄土，只有一些角落里还存着部分没有被岁月腐蚀殆尽的遗迹。

要是放在别国，这座老艺术馆完全可以算得上一处需要细心保护的历史遗迹，可惜对于F国这个随处可见艺术品的浪漫国度，这座古老的建筑就只是一座建筑而己。

不过今天，这座艺术馆迎来了它自建成起最热闹的一天。

“Kerwin先生！”

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一看见顾眠和老人的身影就匆匆来到二人跟前，湛蓝色的双眼满含着敬意和喜悦。

笑话，能见到在全世界享有盛名的Kerwin导演以及他宝贝的不行的关门弟子，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Kerwin先生、顾先生，你们好。

我是本次画展的主负责人，之前约好的画展在三楼，我带你们上去。”

Kerwin点点头，一边走一边拽了拽扶着自己的顾眠，道：“顾，你今天可得认真看啊，我搜了很多资料才找到这个画展，它跟你之前构思的那部电影在感情基调上很是类似，说不定能给你带来些灵感，那部电影卡了太久了。”

顾眠点头应了声，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那部电影的情节并不复杂，但主角感情的变化却难以捉摸清楚，导致故事的结局一首没有确定下来，只能不断搁置。

这次的画展是老师从一个小网站搜索到的，一二楼的都是些常规的主题画作，虽然有几幅吸引人的名画，但对顾眠来说并不起眼。

反倒是没多少人关注的画展三楼的主题，吸引了师徒二人的注意。

“虚”与“实”。

爬上三楼，参观的人果然少了很多，更为狭窄的空间搭配昏暗的灯光，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不用扶着我了，自己去看看吧。”

Kerwin说着收回自己的手，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顾眠对老师随性的教育方式接受良好，老师喜欢学生自己去体悟，而他也喜欢不被规则约束。

顾眠没有犹豫，抬脚走向陈列着的一幅幅作品，寻找能给予他灵感的画。

展厅里展示的作品不算太少，但己逛完大半的顾眠不禁有些失望，看过的每幅画都极具特点和观赏性，但就是没有哪一幅能够与他引起共鸣。

顾眠轻叹一声，刚想转身结束今天的旅程，余光却瞥到了一副有些特别的画。

在这种昏暗的灯光下，其他的画基本都要凑近才能看清其中的细节，可这一幅，明明跟顾眠存有一些距离，却在一众暗色里显得尤其的亮。

顾眠有些好奇的走上前，走近了才发现，刚刚看到的亮色竟是从黑色的颜料中投射出来的。

整幅画的主体是用黑色颜料铺画成的丛丛荆棘，黑色涂料点缀着部分亮色，凑近看却不并不明显。

画面中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留白，这些留白处看起来杂乱无章，可顾眠总觉得这些灰暗的白色凑在一起竟让他觉得莫名熟悉，他不自觉后退几步，几处留白随着顾眠的慢慢后退渐渐组合到一起，拼成了一簇簇花的形状。

“这是……”顾眠眉心一跳，那无数次在深夜梦里留恋的花海，此时竟以一种从未预料的方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顾眠在画前沉默了半晌后，匆匆将负责人叫了过来。

“顾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这幅画……”顾眠顿了顿，继续道，“这幅画的作者你知道是谁吗？”

“顾先生，这幅画的作者和画的名字一样，叫May。”

负责人走向前指了指隐在角落中的名字，接着道，“他是一位非常年轻又富有潜力的画家，这幅画算得上他的出名之作。

这次画展最开始的计划是想将它拿到楼下进行展览的，但May拒绝了这个安排，他特意选了三楼的这个位置。”

“这次展览里有他的其他画作吗？”

“抱歉顾先生，May本次只提供了这一副画。”

Kerwin老先生听说自己的徒弟看上了一幅画，特意赶过来，凑到顾眠身旁，看着顾眠眉眼间的失落，挑了挑眉。

顾眠沉默了一会儿，内心却一刻不停地叫嚣着对这位画手的渴望，他忍不住道：“请问有这位画家的联系方式吗？

我对他的这幅画很感兴趣，想和他交流一下。”

“May今天就在展览的现场，不过他之前并未说过是否愿意和现场观众进行交流，麻烦顾先生稍等一会儿，我去沟通一下。”

顾眠点点头，垂在身侧的手却微微攥紧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些紧张，这种感觉很是陌生。

但冥冥之中他又觉得，自己这七年来灰暗的人生，终于有机会能像画中的荆棘一般，显出几分特别的光彩。

“您好May，很抱歉这个时候打扰您，这里有一位客人看了您的画后想当面跟您交流一下，不知道您是否愿意？”

听筒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负责人回了句好后，朝着顾眠的方向抱歉地摇了摇头。

见状，顾眠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次怕是没有机会了，但他还是不死心地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顾眠正苦恼有没有其他的方式能够联系到这位画家，没想到负责人突然捧着手机快走几步来到他跟前。

“顾先生，May先生说想先在电话里跟您聊几句。”

顾眠一愣，有些惊喜地接过手机。

“喂，您好。”

“您好，顾先生。”

温柔的少年音从听筒里传出，顾眠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少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锤在了他的心口。

太像了，和他的声音。

“先生，能冒昧地问一下您的全名吗？”

顾眠呆愣地回复道：“我是顾眠，Z国人。”

听到这句话，听筒对面也莫名沉默下来，一时间没有人再开口，顾眠的耳边只余下慢慢急促起来的呼吸声。

“哒哒哒！”

“May先生，这儿！

这位是Kerwion导演还有他的学生顾眠先生。”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顾眠逐渐加速的心跳，他死死地盯着面前越来越近的身影，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与七年前的某个夜晚逐渐重合。

顾眠竟觉得自己记忆中少年人的身影此时也出现在了眼前，白色的简约校服衬得少年人的身影有些单薄，他白皙的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婴儿肥，因为笑出现的盈盈酒窝看起来多了几分可爱。

顾眠看到少年弯了弯眉眼，清澈的双眸满含笑意，甜甜地开口：“你好顾眠！”

“你好顾眠。”

那是两句截然不同的问候，尽管声音极其相似，但却轻而易举地击碎了顾眠的幻想。

两道身影是终于跨越了漫长的时间和地域，重合了吗？

不，是截然不同！

顾眠猛地醒转过来，脑海中娇小可爱的身影在眼前迅速拉高，原本只是在他肩膀处的个子，此时却与他相差无几。

露在外面的皮肤仍是白净的，但比起以前健康的白嫩，此时却更显出一股病态的灰白。

圆圆的脸蛋与青春一同消逝在了顾眠不曾参与的七年时光中，留下的只是现在棱角分明的脸，以及那双再没有笑意的双眸。

顾眠觉得自己全身都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七年来苦苦寻找的人会在今天这样一个平凡的日子里不期而遇。

顾眠看着沈絮越走越近，眼眶不自觉地红了，他忍不住开口：“柳……柳絮……”顾眠刚说出两个字，站到他面前的沈絮就狠历地将他整个人按在墙上，在顾眠错愕的眼神下，微微仰头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