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间的晨雾还未散尽，那时安吉白还是一只连飞都歪斜的幼鸽。
她缩在岩缝里，饿得发昏的喙尖胡乱啄食苔藓，冷不丁吞下一颗赤红浆果。
果皮上的金纹一闪，她浑身羽毛陡然炸开，体内火烧藤绞般剧痛，未等扑腾两下，崖顶便传来修士的怒喝“孽畜敢偷我灵药！”
剑气劈来的刹那，她双翼竟腾起火光，“嗖”地蹿上云霄，惊得修士连退三步“怪了，这野鸟竟能吞下炽木灵实不死……”她逃了三天三夜，最终栽进一座荒庙。
翅膀上的火光渐渐熄灭，饥饿却更甚。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嗤笑“连灵果都敢乱吃，真是蠢鸟”抬头时，一只瘸腿老狐正蹲在梁上舔爪子“不过你运气不错，这果子本该是冥幽谷的诱饵——专钓贪心的修士，倒便宜了你”“冥……幽谷？”
她歪着脑袋，喉咙挤出嘶哑的咕噜声。
老狐跳下梁，尾巴扫过她焦黑的翅尖“记住了，往后若有人问你名字，就说……”它忽然顿住，鼻尖动了动“罢了，连人话都不会说的傻子，活不过明年开春……”化形是在五年后的雨夜。
安吉白缩在破庙屋檐下发抖，湿漉漉的羽毛黏成脏团。
庙里乞丐啃着烤红薯，焦香气勾得她胃袋抽搐，一急之下，爪子“噗”地化作光溜溜的人脚。
“妖、妖怪啊！”
乞丐的尖叫吓得她撞翻供桌，香灰迷眼间，铜镜里映出个白发乱蓬蓬的少女——头顶支棱着半截翅膀，脚趾还沾着泥。
她慌得抓起破麻布裹身，却听门外传来一声轻笑“白毛红眼，倒像话本里的雪女”一名青衫书生倚着门框，手里晃着半块红薯：“小妖怪，吃吗？”
她龇牙低吼，掌心“噗”地冒出一簇火苗。
书生却笑得更欢：“火灵根？
巧了，我缺个烧灶的丫头”那夜她蜷在书生家的柴房，啃着烤焦的红薯，听他絮叨“总得有个名字……白发如雪，眸似赤玫，便叫‘安吉白’如何？
安吉者，平安吉祥！”
“难听”她含糊嘟囔，吐出最后一口薯渣。
书生挑眉：“哟，会说话啊？”
时间一晃而过，书生没活过那个冬天。
临行前几夜，青衫书生蹲在柴房门口，将褪色的红绳系在安吉白手腕上。
“此去京城若中榜，我便接你过好日子。”
他揉了揉她支棱的翅膀尖，笑道“若有人欺负你，记得喷火吓唬他们——但别真烧了屋子。”
三日后，山匪的马蹄踏碎了雪夜的寂静。
安吉白缩在村口老槐树上，看着火把如毒蛇般窜入茅屋。
书生的青衫在火光中格外刺眼——他举着柴刀挡在妇孺前，喉咙里滚出嘶吼“滚出去！”
“酸秀才也敢逞英雄？”
匪首狞笑，弯刀劈向书生脖颈。
“不要！”
安吉白尖叫着俯冲而下，翅膀上的火星溅在匪首脸上。
那人吃痛后退，反手一刀砍伤她半截尾羽。
“杂毛鸟！”
匪首抬脚踩住书生胸口，刀刃抵住他咽喉“再喷火试试？
老子先剐了他！”
她僵在半空，喙间火星明明灭灭。
书生忽然冲她摇头，嘴唇无声翕动“跑……”刀光闪过时，她最后看到的，是书生腕间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褪色红绳，浸在血泊里渐渐发黑。
此后三年，她混迹市井，偷包子被追打时喷火星吓人，饿晕街角时又被喂馒头的妇人当成“可怜白化病丫头”。
某个雪夜，她缩在桥洞下搓着冻僵的脚趾，忽然想起书生的话“火灵根不该怕冷啊……蠢鸟，你得学会用灵气暖身”“你才蠢！”
她对着虚空啐了一口，眼眶却发烫……15岁，追杀来得毫无预兆。
捉妖人嗅到她翅膀上未褪净的妖气，符咒烧焦半条巷子。
安吉白缩在墙角，掌心凝出最后一簇火苗，却被一道黑影截了杀机。
“火木双灵根？
有趣”黑衣女人抬手冻碎所有符纸，拎起她后领像提一只待宰的鸽子“跟我回冥幽谷炼丹，总比被剥妖丹强”药庐的苦味熏得她头晕。
监工长老笑眯眯递来药草“小安，控火要稳，莫急”她抿紧唇，将翅膀死死缩进灰袍——那里还藏着书生送的褪色红绳。
控火第一日，她烧穿了三个药鼎，长老却拍手“有魄力！
当年谷主也这般莽撞！”
第二日，燎焦了师姐的裙角，师姐反塞给她一包蜜饯“拿甜食压压惊。”
第三日，黑衣女人——墨长老现身，指尖轻点她眉心“灵气不是喷火，是流淌。”
经脉倏然一凉，躁动的火苗竟温顺下来。
“墨长老，您何必亲自教她……”旁人疑惑。
“她吃下的那颗炽木灵实，可是谷主亲自种的。”
墨长老垂眸“冥幽谷欠她的。”
记忆被拉长，第一次炼成凝血丹那晚，安吉白偷溜到后山。
月光下，她盯着掌心暗红的丹药，忽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又哽咽起来“书生你看，我会炼丹了……你说平安吉祥，可你自己怎么死了呢？”
“吵死了。”
树后传来少年沙哑的嗓音。
她吓得丹药滚落草丛，却见一名浑身缠绷带的外门弟子拄着拐杖挪出来。
“喂，鸽子精，”少年踢了踢丹药，“这玩意儿能治冻疮吗？”
“这是凝血丹！
治内伤的！”
“哦，那没用。”
少年转身要走，又嘀咕一句“不过你翅膀挺好看的，比外面那群假仙强”从此以后年龄相近的二人成为了朋友，少年叫阿衡，是药庐杂役。
他教她认药草，替她挡下丹炉炸裂的碎片，却在某个雨夜失踪。
三日后，谷外悬崖下找到他的尸首……为采一株安吉白随口提过的“月见草”，失足坠亡。
安吉白失去了所有对她好的人……命运总是不回应她的眷恋，最疼她的三师姐死在立春那日。
那日本是寻常炼丹课，三师姐捏着安吉白的手腕教她分药“火候过了会炸炉，像这样——”话音未落，丹鼎突然剧烈震颤，三师姐一把将她推出门外。
“小安，闭眼！”
轰然巨响中，安吉白只记得自己被气浪掀翻，掌心黏着温热的血——是三师姐袖口的刺绣碎片。
“为什么……她明明能逃的……”她蜷在废墟边喃喃。
墨长老沉默许久，从焦土中拾起半枚未毁的丹药墨长老瞥向她袖口隐约的红绳：“谷主说，对你好的人，命里都带劫……但你值得。”
就像那时说的，对你好的人命中都带劫。
墨长老的死讯传来时，安吉白正在药庐分拣灵草。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杂役弟子喘着粗气喊“墨长老的尸身……运回来了！”
她指尖一颤，月见草的叶片被捏出汁水，染得掌心发青。
裹尸布浸透了暗褐的血，边缘结着冰渣。
抬尸的弟子低声议论“说是去北境探查古修遗迹，遇上了魔修围剿……墨长老一人拖住七个元婴期，给同门挣了逃命的时间……”安吉白僵在原地。
她想起半月前墨长老临行前，还往她袖袋里塞了包松子糖“炼丹是费神，但别总啃焦渣”糖纸上的余温似乎还在，可眼前这块血布下，连人形都辨不分明。
“小安，要看看吗？”
监工长老轻声问。
她摇头后退，麻花瓣鬓发散落一地。
逃回丹房时，她撞翻了整整三筐药草，却听见身后有人叹息“谷主说……墨长老的命牌碎了，她最后传回的灵讯只有一句——‘告诉那孩子，炽木灵实的债，我还清了’”雷雨夜，安吉白蜷在丹炉旁，将松子糖一颗颗扔进火里。
糖粒在高温下扭曲成焦黑的团块，像极了墨长老裹尸布上的血痂。
“你们一个两个的……还债问过我吗？”
她盯着跃动的火苗，忽然抬手凝出火木灵气——火光中浮出一只鸽子，那是墨长老教她的第一道术法。
鸽子尚未成型便“咔”地碎裂，如同那人再也不会推门说一句“灵气要流淌……”。
如今安吉白依旧讨厌雷雨天——翅膀会显现出来，同门师姐们会围着她编新花环。
“麻花辫早过时啦，试试新发型？”
她们嬉笑着，却无人问及她眼角的泪。
冥幽谷的夜风卷着碎雪，扑在悬崖边的白发上。
安吉白仰面躺在峭壁边缘，身下是万丈深渊，头顶星河如练。
她指尖捏着一颗焦黑的丹药边角料，对着月光晃了晃，忽然想起书生曾说“人间灯火比星星亮”可如今灯火都灭了，只剩她衣襟上沾的松子糖渣，在暗夜里泛着零星微光。
悬崖下传来隐约的水声——是阿衡坠亡的那条冰河。
不久前，她在这里找到他遗落的药篓，篓底还卡着几株干枯的月见草。
此刻她翻过身，垂手将丹药扔向深渊，看它被黑雾吞没轻声道“喂，冻疮好了没？”
风裹着冰碴擦过脸颊，她忽然展开双翼。
麻花瓣鬓发被吹散，露出半截残缺的羽尖。
这是墨长老教她控灵时折损的“翅膀坏了就治，命碎了可没处补。”
那人总这么说，可最后自己却碎在北境的雪里，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没留下。
远处传来脚步声，新入门的弟子提着灯笼寻来“安师姐，谷主说今夜有暴雪……”“嗯，我看完星星就回。”
弟子退去后，她摸出袖袋里最后半块松子糖。
如今糖早己化尽，只剩纸壳黏在指尖，撕下时扯得皮肉生疼。
星河渐隐时，她蜷起身子，将翅膀盖过头顶。
风里恍惚传来三师姐炸炉前的笑，阿衡采药时的口哨，还有墨长老袖口冰凉的松木香。
所有温热都成了悬崖下的雾，唯有身下岩石冷得刺骨。
“做鸽子时只想吃饱，做妖了……怎么连哭都要挑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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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嬉笑着，却无人问及她眼角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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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白仰面躺在峭壁边缘，身下是万丈深渊，头顶星河如练。
她指尖捏着一颗焦黑的丹药边角料，对着月光晃了晃，忽然想起书生曾说“人间灯火比星星亮”可如今灯火都灭了，只剩她衣襟上沾的松子糖渣，在暗夜里泛着零星微光。
悬崖下传来隐约的水声——是阿衡坠亡的那条冰河。
不久前，她在这里找到他遗落的药篓，篓底还卡着几株干枯的月见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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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花瓣鬓发被吹散，露出半截残缺的羽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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