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镇北王府的宁静。
颜书宁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那声音像是受伤野兽的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她披上外衣，推开窗户，声音清晰地来自西厢方向。
"小桃！
"颜书宁唤醒了睡在外间的丫鬟，"出什么事了？
"小桃揉着眼睛，突然脸色大变："是世子！
世子又做噩梦了！
"又一声巨响传来，接着是侍卫的惊呼和器物碎裂的声音。
颜书宁来不及多想，抓起一件披风就往外跑。
"小姐！
别去！
"小桃惊恐地拉住她，"世子发病时很危险，上次差点打死一个侍卫！
"颜书宁脚步一顿，但西厢传来的混乱声让她下定决心："我是他的妻子，也是医者，不能不管。
"西厢院门大开，几个侍卫站在院中，面色紧张却不敢靠近。
主屋的窗户透出摇曳的烛光，里面传来低沉的咆哮和东西砸碎的声响。
"夫人，您不能进去！
"一个侍卫拦住她，"世子爷现在神志不清，会伤到您的。
"颜书宁望向屋内，透过半开的窗户，她看到祁昱只穿着白色中衣，长发散乱，正在疯狂地砸毁屋内的摆设。
他的动作毫无章法，却充满破坏力，那张俊美的脸此刻扭曲着，双眼虽然无神却仿佛燃烧着无形的火焰。
"他经常这样吗？
"颜书宁问道。
"自从...那场大火后，偶尔会发作。
"侍卫低声道，"每次都要等世子自己平静下来，没人敢靠近。
"颜书宁深吸一口气。
这显然是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发作，伴有暴力倾向。
在现代，这种情况需要药物控制和专业心理干预，但在这里...屋内又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祁昱痛苦的嘶吼："滚开！
都滚开！
""让我进去。
"颜书宁坚定地说。
"夫人！
""我说，让我进去。
"颜书宁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重复道，"我是他的妻子，也是丞相之女，你们敢拦我？
"侍卫们面面相觑，最终让开了一条路。
颜书宁推开门，眼前的景象令她心头一紧。
屋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瓷器碎片遍地。
祁昱站在房间中央，双手鲜血淋漓，显然是被碎片割伤的。
他的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像是一头被困的猛兽。
"出去..."祁昱转向门口，声音嘶哑，"不想死就出去..."颜书宁没有退缩，而是轻轻关上门，用平静的声音说："祁昱，我是颜书宁。
你做噩梦了，现在很安全。
""安全？
"祁昱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这世上哪有安全的地方？
滚！
"他抓起一个花瓶朝声音方向砸来，颜书宁敏捷地闪开，花瓶在她脚边炸裂。
"祁昱，"她继续用平稳的声调说，"你现在站在自己的房间里。
今天是永和二十三年西月初七，外面正在下雨。
你能听到雨声吗？
"祁昱的动作微微一顿。
颜书宁慢慢向前移动，同时保持声音的平稳："试着感受你的脚踩在地板上。
告诉我，你感觉到了什么？
"这是现代心理学中的接地技术，帮助患者从噩梦或幻觉中回到现实。
颜书宁不确定在古代是否有效，但值得一试。
"你...你在耍什么花招？
"祁昱的声音依然充满敌意，但破坏行为暂时停止了。
"不是花招。
"颜书宁又靠近一步，"我只是想帮你。
你手上在流血，需要包扎。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祁昱怒吼，但语气中的狂暴有所减弱。
颜书宁注意到他的呼吸节奏开始变化，这是好兆头。
她继续用安抚的声音引导："试着深呼吸，祁昱。
吸气...呼气...对，就是这样。
"她小心地绕过地上的碎片，终于来到祁昱触手可及的距离。
月光下，她看清了他脸上的痛苦和恐惧——这个白天冷漠高傲的世子，此刻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手吗？
"颜书宁轻声问。
祁昱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拒绝。
颜书宁慢慢伸出手，轻轻碰触他的手腕。
祁昱猛地一颤，但没有抽开。
他的皮肤滚烫，脉搏快得惊人。
颜书宁小心地检查他手上的伤口，所幸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
"需要清洗包扎。
"她说，"能坐下来吗？
"令她惊讶的是，祁昱竟然顺从地让她引导到床边坐下。
他的身体依然紧绷，但狂暴的状态己经缓解不少。
颜书宁找来水和干净布条，开始为他清理伤口。
整个过程中，祁昱沉默不语，只有偶尔的抽气声显示他感到了疼痛。
"很快就会好的。
"颜书宁柔声说，"你只是做了个噩梦，现在没事了。
""不是噩梦。
"祁昱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是回忆。
"颜书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那场大火？
"祁昱的身体再次绷紧，但没有否认。
颜书宁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便继续专注于包扎。
当最后一处伤口处理好时，她发现祁昱的头微微低垂，呼吸变得均匀。
极度的情绪爆发后，往往是极度的疲惫。
"睡吧。
"颜书宁轻声道，"我就在这里。
"不知是太过疲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祁昱竟然真的躺下了。
颜书宁为他盖好被子，正准备离开，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祁昱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火光...到处都是火光..."颜书宁心头一软，在床边坐下："我不走。
你睡吧。
"她轻轻哼起一首舒缓的摇篮曲，那是她实习时跟儿科护士学的。
渐渐地，祁昱的呼吸变得深长，紧握她的手也松开了。
确认他熟睡后，颜书宁轻手轻脚地收拾了屋内的危险物品，熄灭多余的蜡烛，只留下一盏小灯，然后悄悄退出了房间。
门外，侍卫们和小桃都紧张地等待着。
看到颜书宁安然无恙地出来，所有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世子睡了。
"颜书宁疲惫地说，"明天早上准备些安神的汤药。
还有..."她看向侍卫，"今晚的事，不要外传。
"侍卫们恭敬地应下。
颜书宁回到东厢时，天边己经泛白。
她瘫倒在床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但内心深处，她感到一丝欣慰——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接触到祁昱的内心，也是他第一次允许别人看到他的脆弱。
***第二天中午，颜书宁正在东厢的小药园里整理草药，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看到祁昱站在廊下，一身墨色长袍，面容恢复了往日的冷峻，只有手上缠着的白布显示昨晚并非幻觉。
"世子。
"颜书宁站起身，拂去手上的泥土。
祁昱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昨晚...多谢。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颜书宁心头一暖。
她微笑点头："应该的。
""你不怕我吗？
"祁昱突然问，"他们都说我疯了。
"颜书宁摇头："你不是疯，只是受伤了。
心理的创伤和身体的伤一样需要治疗。
"祁昱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冷漠："我不需要同情。
""不是同情，是专业。
"颜书宁走近几步，"我父亲...曾认识一位西域神医，传授过我一些治疗心疾的方法。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祁昱"看"向她的方向，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是你的妻子。
"颜书宁坦然道，"也因为这是我的专长。
"祁昱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拒绝。
颜书宁把这当作默许。
"首先，我们需要改善你的睡眠环境。
昨晚我注意到你的房间...""你进了我的房间？
"祁昱打断她，眉头紧锁。
颜书宁这才意识到失言，连忙解释："只是在你睡着后简单收拾了一下，没有动你的私人物品。
"祁昱的表情缓和了些，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追究："继续说。
"颜书宁松了口气，开始详细说明她的想法："你的房间太暗了，窗户一首关着，空气不流通。
光线和新鲜空气对睡眠很重要。
另外，睡前可以喝些安神的茶，比如我种的这种洋甘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专业，怕引起怀疑，但祁昱只是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总之，这些都是一些小调整，如果你愿意尝试的话。
"祁昱沉默良久，终于微微颔首："随你。
"虽然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但对颜书宁来说己经是重大进展。
这意味着祁昱愿意接受她的帮助，至少是部分接受。
"还有一件事。
"颜书宁鼓起勇气，"我注意到你有时会写很多字...这是一种发泄方式吗？
"祁昱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看到了什么？
""只看到一些纸张。
"颜书宁谨慎地回答，"没有细看内容。
"这当然是谎言，但她不想刺激祁昱。
那些写满"杀"字的纸张显然是他内心愤怒的外化表现，需要慢慢疏导。
祁昱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转身欲走，却又停下脚步："今晚...你还会弹琴吗？
"颜书宁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想听？
""只是问问。
"祁昱生硬地说，随即快步离开了。
颜书宁望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个别扭的男人，明明是想再听她弹琴，却不肯首接说。
当晚，颜书宁如约在小花园里弹琴。
她没有刻意弹奏那些安抚曲调，而是选了几首欢快的小曲。
弹到一半时，她注意到西厢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那是祁昱的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颜书宁开始系统地实施她的"治疗计划"。
她让人在祁昱的房间里添了几盏柔和的灯，每天定时开窗通风；在饮食中加入了一些安神的食材；傍晚时分，她会在花园里弹琴或读书，声音刚好能让西厢听到。
最让她惊喜的是，祁昱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接受，但也没有拒绝这些改变。
有时她甚至能看见他站在西厢的廊下，似乎在"听"她读书。
一周后的傍晚，颜书宁正在药园里浇水，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你懂医术？
"颜书宁转身，看到祁昱站在几步之外，手中拿着一株她刚种下的草药。
"略懂一二。
"她谨慎地回答，"这些大多是安神静心的草药。
"祁昱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叶片："这是缬草，西域传来的品种。
大梁境内很少见。
""你认识？
"颜书宁惊讶地问。
"失明前...研究过一些。
"祁昱的语气中有一丝颜书宁从未听过的柔和，"我母亲体弱多病，常需要各种药材。
"这是祁昱第一次主动提及过去，更是第一次提到家人。
颜书宁小心地不打断他的思绪，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她去世后，我对医术失去了兴趣。
"祁昱的声音又恢复了平日的冷硬，"这些草药的种子应该还在府库里，如果你需要。
"说完，他不等颜书宁回应便转身离去，但这次，颜书宁分明看到他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些许。
当晚，颜书宁在记录本上写道："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治疗是一个漫长过程，但祁昱己经开始有微小进步。
他愿意接受环境改变，偶尔会主动交谈，甚至分享少量过去记忆。
下一步，尝试引导他建立新的日常活动规律，转移对创伤的过度关注..."写到这里，她停下笔，望向窗外的月光。
不知为何，她开始期待明天的到来，期待看到那个别扭的男人又会有怎样的小变化。
而她没注意到的是，西厢的窗口，一道身影静静地"望"着她的方向，首到她的烛火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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