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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家祠堂的铜炉里，三柱线香弯成鱼钩状的灰烬。

肖肖跪在父亲灵位前，将新制的"天水碧"样品放在供桌上。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丝绸表面流淌出银河般的光泽。

"父亲，您看这经纬密度可还满意？

"她轻声呢喃，手指抚过细密的针脚。

三个月来，她把自己埋在染坊与账房间，唯有这样方能暂时忘却那日灵堂前的背叛。

门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肖肖迅速将契约草案塞进袖中。

转身时己换上恰到好处的微笑："林公子深夜造访，可是为了茶马古道的计划？

"林一倚在门边，靛青长衫沾着夜露。

他抛来一个油纸包，桂花香气顿时在祠堂弥漫："西街最后一份藕粉圆子，再晚半刻钟就被打更人买走了。

"肖肖接住温热的纸包，指尖微微一颤。

父亲生前最爱这家点心，这个细节她只在与王掌柜闲聊时提过。

面上却不显山露水："林公子对合作伙伴倒是上心。

""毕竟要托付性命。

"林一踱到供桌前，忽然伸手触碰"天水碧"，"掺了柞蚕丝？

"肖肖瞳孔骤缩。

这是她秘而不宣的工艺，连染坊老师傅都不知晓。

袖中的契约草案突然变得烫手——原想用这份看似让利的契约套住对方，现在看来得重新评估。

"林公子好眼力。

"她故意将契约露出半角，"正想与你商讨分成比例...""七三分成，我三你七。

"林一打断她的话，指尖在丝绸上敲出某种暗号节奏，"但我有个条件——商队里要有我的人。

"肖肖捏紧油纸包，酥皮裂开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早该想到，这男人怎会做赔本买卖？

所谓的让步，不过是为了在关键位置安插眼线。

"成交。

"她笑得眉眼弯弯，袖中指甲却掐进掌心。

没关系，等拿到茶马古道的通关文牒，她自有办法让这些钉子变成死棋。

三日后清晨，二十辆马车在宁府后门悄然集结。

肖肖裹着灰鼠皮斗篷，看林一与他的"伙计"们交接货物。

那个叫阿七的少年总往货箱夹层瞟，她记下此人腰间玉佩的纹样——是京城玲珑阁的款式。

"在看什么？

"林一不知何时凑近，呼吸掠过她耳畔。

肖肖后退半步，斗篷下的手按住袖箭机簧："看林公子调教的好手下，倒像是世家培养的暗卫。

""彼此彼此。

"林一笑着指向车队末尾，"那位戴斗笠的马夫，步法轻盈似燕，怕是峨眉派出身？

"两人相视而笑，笑意皆未达眼底。

晨雾在他们之间织出无形的网，每根丝线都淬着毒。

行至江州地界，肖肖的算计终于等到机会。

当阿七第三次借口检查货物靠近主马车时，她故意将伪造的商路图遗落在草丛。

果然当夜宿营时，东南方升起三盏孔明灯——与知府衙门联络的暗号。

"上钩了。

"肖肖伏在崖边，看阿七将密信塞进树洞。

她特意在假情报里提到林一掌握着巡按御史的遗物，足够让幕后黑手自乱阵脚。

身后忽然传来枯枝断裂声。

肖肖旋身抽出袖箭，却撞进林一泛着冷香的怀抱。

"宁当家好手段。

"他扣住她手腕，力道恰到好处不会留下淤青，"用我做饵，连声招呼都不打？

"肖肖仰头看他，月光在那道眉疤上投下阴影："林公子不也在货箱夹层藏了追踪香？

"她早发现那些特制香丸，遇水即溶却能附骨三月。

僵持间，山下突然传来马蹄声。

二十余黑衣人包抄营地，刀光映亮为首者衣角的蟒纹——竟是知府亲兵。

肖肖心下一沉，这比她预计的来得太快。

"带商队往北撤！

"林一突然将她推向暗卫，自己提剑迎敌。

剑锋割开夜风的声音像一声叹息，肖肖看见他故意露出破绽，左肩瞬间被刀锋划出血痕。

"苦肉计？

"她冷笑，却瞥见他倒地时朝自己比的手势——那是父亲教过的军中暗语，意为"东南角有生路"。

箭雨落下时，身体比思绪先动。

肖肖扑过去拽起林一滚进山涧，毒箭擦着发髻钉入岩石。

冷水浸透衣衫的瞬间，她摸到他怀中硬物——半枚虎符，边缘还沾着陈旧血迹。

"你..."肖肖怔在及腰的溪水中。

这兵符样式她在父亲密室见过，属于二十年前被满门抄斩的镇北军。

林一苍白着脸笑："现在我们有彼此的把柄了。

"他伤口渗出的血在溪水中绽开，像极了那年父亲棺木上垂落的血帛。

破庙里，肖肖扯开他染血的衣襟。

狰狞的旧伤盘踞在胸膛，最新那道刀伤横贯心口上方。

她突然想起账房先生教过的切口公式——这个角度再深半分，必死无疑。

"为什么故意受伤？

"她将草药嚼碎敷上伤口，苦涩在舌尖蔓延。

林一抓住她颤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因为你在试探我。

"掌下心跳平稳有力，"现在你摸到答案了吗？

"肖肖触电般抽回手，却被他拽住衣袖。

月光从破窗斜照进来，她看见他眼底映着两个小小的自己。

"三年前扬州码头，你给的不止是银钱。

"林一从贴身锦囊取出半块玉佩，"还有这句话。

"他指尖拂过玉上刻痕，那是肖肖亲手刻的"逢凶化吉"。

记忆轰然洞开。

那年暴雨中的少年蜷缩在货箱后，她蹲下身递帕子时，瞥见他怀里奄奄一息的幼妹。

那句"活下去"原是对那女童说的，却成了困住他的咒。

"令妹..."肖肖喉咙发紧。

"死在来扬州的路上。

"林一语气平静得可怕，"我带着她逃了三个月，终究没逃过追兵。

"篝火噼啪爆响，肖肖忽然看清他那些刻意为之的破绽。

阿七的玉佩、追踪香的味道、甚至今夜遇袭的时机...都是他亲手递出的把柄。

"你在等我查你。

"她恍然大悟，"为什么？

""因为你要的合作伙伴，必须经得起最严苛的审视。

"林一将染血的商路图放在她掌心，"现在，宁当家可还满意？

"肖肖握紧图纸，粗粝的纸缘割疼掌心。

父亲说过，真正的信任不是交付软肋，而是敢于把刀柄递给对方。

此刻她袖中藏着能置林一于死地的证据，却怎么也抬不起手。

晨光微熹时，肖肖将契约草案投入火堆。

跳动的火舌吞没那些精心设计的陷阱条款，她重新铺开宣纸："合作契约第一条：坦诚相待，生死与共。

"林一低笑出声，伤口震动渗出殷红："宁当家这是要与我歃血为盟？

""是你要与我同行。

"肖肖咬破指尖按在纸上，血印如梅，"选吧。

"他凝视她良久，突然低头舔去她指尖血珠。

温热的触感惊得肖肖后退半步，却被他扣住后颈。

"如你所愿。

"林一的血印覆上她的，在宣纸上交融成并蒂莲，"我的...合伙人。

"庙外忽然传来云雀啼鸣，晨光刺破残夜。

肖肖望着交叠的血印，恍惚看见命运纺车开始转动。

那些算计与防备，不知何时己化作绕指柔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