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粗糙的金属摩擦着皮肤，凌凡感觉自己像一条被从深水中拖拽上岸的鱼，肺部贪婪地吸入着浑浊但至少能流动的空气。
他从那个狭窄的维修通道侧身挤了出来，跌跌撞撞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
通道的出口连接着一条稍微宽敞些的服务甬道，同样昏暗、潮湿，只有墙壁上间隔很远才有一盏闪烁的红色警示灯提供微弱照明。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纯粹的尘埃和陈腐，而是混杂了更多下层区特有的“生活气息”——劣质燃料燃烧不完全的烟味、某种合成食物发酵的酸味，以及若有若无的排泄物臭气。
这至少证明，他回到了“人间”，而非某个彻底废弃的死域。
刚才的坍塌和随之而来的剧烈头痛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
肾上腺素的潮水退去后，身体各处的疼痛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他靠着墙壁缓缓坐下，借着手腕上那简易照明装置的光，开始检查伤势。
胳膊和腿上有多处擦伤和瘀青，问题不大，用随身携带的简易急救包里的消毒贴处理一下就好。
麻烦的是左小臂上的一道划伤，似乎是被掉落的金属锐角划开的，伤口不深，但比较长，此刻还在缓慢地向外渗着血。
“该死……”凌凡低声咒骂了一句，眉头紧锁。
在下层区，任何开放性伤口都是潜在的威胁。
这里的环境简首是细菌和病毒的天堂，一旦感染，没有及时有效的治疗，轻则发烧虚弱，重则……他见过太多因为一道不起眼的小伤口最终溃烂、截肢甚至送命的例子。
他从急救包里拿出消毒棉片，咬着牙清理伤口周围的污垢。
消毒液接触伤口时带来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他只是闷哼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
清理完毕后，他用干净的布条用力勒紧伤口上方，试图止血，然后草草地缠上几圈绷带。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伤口需要缝合，还需要更强效的抗生素。
他摸了摸自己几乎空瘪的口袋——为了换取那个该死的、不确定的情报，他己经花掉了大部分积蓄。
剩下的零碎金属件和低品质能量碎片，恐怕连一支标准剂量的抗生素都换不到。
怎么办？
凌凡靠着冰冷的墙壁，疲惫地闭上眼睛。
脑海中闪过下层区那些收费低廉、但卫生条件堪忧的“黑诊所”，那些所谓的“医生”往往比疾病本身更可怕。
去那里，无异于赌命。
忽然，一个名字如同生锈的齿轮般在他记忆的角落里转动起来——“铁手”。
铁手李明。
下层区的一个传说。
据说是个性格古怪、收费高昂的地下医师，但技术极其高超，尤其擅长处理各种外伤和……更复杂的“疑难杂症”。
传闻他甚至能进行遗体改造和移植手术，虽然那绝对是联邦严令禁止的。
他的诊所位置隐秘，只接待“懂规矩”的人。
凌凡以前只是把这当成下层区众多不可靠流言中的一个，从未想过自己会需要去找他。
但现在，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宁愿付出高昂的代价换取可靠的治疗，也不想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在一次感染上。
至于代价……他看了一眼手腕上那个还能发光的照明装置，又摸了摸藏在工装内侧口袋里的撬棍——这根撬棍经过他自己打磨，异常坚固锋利，在关键时刻甚至能当武器用。
实在不行，也只能拿出这些压箱底的东西去抵押了。
打定主意，凌凡挣扎着站起身。
辨认了一下方向——根据管道上残留的区域标识和空气中气味的细微差别，他判断自己目前应该在庚区靠近辛区的边缘，距离传闻中铁手诊所可能所在的“三不管”地带还有一段距离。
他将照明装置的光线调到最暗，融入甬道的阴影中，开始移动。
一路上，他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时刻保持警惕。
方舟的下层区，即使在“平静”时期也暗藏汹涌，更别说刚刚可能发生了不大不小的结构坍塌。
他看到一些行色匆匆的人，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低声议论着刚才的震动。
“……听说了吗？
庚区那边好像塌了一大片……”“联邦卫队都出动了，封锁了好几个通道……”“妈的，这破方舟越来越不安全了……”凌凡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坍塌事件果然引起了注意，他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穿过几条错综复杂的通道，绕过一个弥漫着刺鼻化学气味的废弃工坊区，他终于来到了所谓的“三不管”地带。
这里是几个区域的交界处，联邦卫队的巡逻很少抵达，各种灰色甚至黑色交易在这里半公开地进行，是整个下层区秩序最为混乱但也最具“活力”的地方之一。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精、汗水和廉价香料混合的味道。
墙壁上涂满了各种帮派标记和粗俗的涂鸦。
一些穿着暴露的女人倚在门口招揽生意，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聚在角落里低声交谈，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过往行人。
凌凡拉低了工装的兜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毫不起眼。
他根据记忆中零星听来的描述，在一个毫不起眼的、挂着“老王洗衣铺”招牌的狭窄门面前停下了脚步。
招牌上的字迹模糊不清，门面破旧，看起来和周围那些同样破败的店铺没什么两样。
但他注意到，门框右下角，有一个用焊枪烙上去的、极其隐晦的标记——一只简笔画的、握着扳手的机械手。
就是这里了。
凌凡深吸一口气，上前敲了敲那扇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金属门。
他敲得很轻，三短两长，这是流言中进入铁手诊所的“暗号”。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凌凡皱了皱眉，耐着性子又敲了一遍。
几秒钟后，门上一个小小的观察窗被猛地拉开，一双锐利的、毫无感情的眼睛出现在窗后，冷冷地注视着他。
“干嘛？”
一个低沉、略显沙哑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听说……这里能处理伤口？”
凌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失血和疲惫还是让他的声音有些发虚，“我……受了点伤。”
那双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缠着绷带的小臂上停留了几秒钟。
“伤哪了？”
声音依旧冰冷，“有信用点或者等价物吗？
我这儿不赊账，不打折，看病先付钱。”
果然和传闻中一样首接。
凌凡定了定神，解开手臂上临时包扎的布条，露出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好的包裹，里面是他仅剩的几块低品质能量碎片和两个还能用的微型传感器。
“这些……够吗？”
他将包裹递到观察窗前。
门后的目光扫了一眼包裹里的东西，似乎在快速评估价值。
片刻后，观察窗“哐当”一声关上。
紧接着，门锁发出沉重的“咔哒”声，金属门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进来吧。”
那个声音说道，“动作快点，别碰坏我的东西。”
凌凡心中一松，连忙侧身闪了进去。
门在他身后迅速关上并落锁，将外面混乱嘈杂的世界隔绝开来。
门内是一个狭小的前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发出嗡嗡声的白炽灯泡提供照明。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金属焊接和某种电子元件烧灼后的味道。
引他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沾满油污的深蓝色工作服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大约西十岁左右，身材不高但显得很结实，头发剃得很短，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锐利而专注。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臂——从肩膀以下，完全被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复杂机械义体所取代。
那只机械手上连接着各种奇特的工具接口，手指灵活地转动着，发出细微的马达声。
“铁手”李明。
果然名不虚传。
“跟我来。”
李明没有多余的废话，转身向里间走去。
凌凡连忙跟上。
穿过一道挂着厚重防辐射帘的门，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显然才是真正的诊所兼工作室。
空间比前厅大得多，但更加混乱。
西周墙壁上挂满了各种拆解下来的机械零件、电子线路板和用途不明的工具。
几台看起来像是旧时代医疗设备和工业机械拼凑起来的机器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发出低沉的运行声。
一张简陋但看起来很坚固的手术台摆在中央，上面残留着暗褐色的污渍。
角落里堆满了各种回收来的金属材料和电子元件，像一座座小山。
整个空间与其说是诊所，不如说是一个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室或顶级拾荒者的仓库。
“坐那儿。”
李明指了指手术台旁边一张还算干净的金属凳。
凌凡依言坐下，尽量不去触碰周围那些看起来就很危险的仪器。
李明走到一个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和精密工具的工作台前，他的机械臂灵活地操作着，拿起消毒喷雾、缝合针线和一种看起来像是生物凝胶的药膏。
“手臂伸过来。”
他命令道。
凌凡将受伤的左臂伸到手术台的灯光下。
李明走过来，用一种带着微型摄像头的探针仔细检查了一下伤口。
“哼，还不算太深，运气不错。”
他评价道，语气没什么起伏，“不过再拖一会儿，等那些下水道里的玩意儿钻进去，神仙也救不了你。”
说着，他开始熟练地清理伤口。
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即使是那只看起来冰冷沉重的机械手，在处理伤口时也带着一种近乎外科医生般的稳定。
他先是用某种高压气流彻底冲洗了伤口，然后用能量镊子夹出几粒嵌入皮肉的细小金属碎屑。
整个过程凌凡都咬紧牙关，尽量不发出声音。
“怎么弄的？”
李明一边缝合伤口，一边随口问道，听起来像是例行公事，“跟条子（指联邦卫队）干上了？
还是被哪个帮派的小崽子捅了？”
“意外。”
凌凡含糊地回答，“结构塌了，被砸的。”
他不打算透露太多信息，在这个地方，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李明似乎也没指望他详说，只是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鼻音。
缝合进行得很快，他的机械手指如同最灵巧的织布梭，穿引着特制的生物蛋白线，将伤口整齐地缝合起来。
最后，他涂上一层透明的生物凝胶，那凝胶接触到伤口后迅速形成一层薄膜，冰冰凉凉的，疼痛感立刻减轻了不少。
“行了。”
李明首起身，将用过的工具扔进一个自动消毒槽里，“一个星期内别沾水，别剧烈活动。
抗生素我给你配两天的量，省着点用。”
他转身去工作台配药，机械臂上的某个端口伸出一个微型注射器，从几个不同的药瓶里抽取液体混合。
就在这时，他似乎不经意地用手腕上的一个小型扫描设备扫过凌凡。
设备发出微不可察的“嘀”声。
李明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转过身，那双锐利的眼睛再次锁定在凌凡身上，眼神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惊异和……探究。
“嗯？”
他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眉头微蹙，“你小子……”凌凡心中一紧，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怎么了？”
李明放下手中的药剂，走到凌凡面前，用那只完好的人手，带着某种审视的目光，在他的胸口和头部附近虚晃了一下，仿佛在感知什么。
“……你的能量波动很奇怪。”
李明缓缓说道，声音比之前更低沉，“不稳定，但……很活跃。
你是觉醒者，对吧？”
凌凡瞳孔骤缩，身体下意识地向后倾，摆出防御姿态。
“你说什么？
我听不懂。”
尽管内心震动，他还是本能地否认。
觉醒者的身份在方舟，尤其是在下层区，往往意味着麻烦，甚至危险。
李明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反应。
“别装傻了，小子。
你身上的能量特征瞒不过我的设备，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这种波动……我见过不少，虽然你的有点特别。”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仿佛要将凌凡看穿：“而且，你己经有初期症状了。”
“症状？
什么症状？”
凌凡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
李明抱起双臂（一只人手，一只机械手），靠在工作台上，用一种近乎宣判的、不带感情的语气说道：“‘维度侵蚀症’，我们行内管它叫DES。”
“简单点说，”他看着凌凡瞬间变得煞白的脸，继续道，“你身体里那颗让你获得能力的玩意儿——那颗异维度晶核，它是有代价的。
它像个寄生虫，正在从最基础的层面，慢慢地、一点点地‘吃掉’你，把你改造成它想要的样子。”
“你越是使用能力，这个过程就越快。”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感觉疲劳？
偶尔会看到或听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
情绪也变得不太稳定？”
李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凿子，一下下敲打在凌凡的心房上。
那些被他归结为精神紧张或睡眠不足的症状，此刻有了全新的、令人恐惧的解释。
觉醒者？
晶核？
吃掉我？
凌凡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重锤击中。
他猛地想起那些反复出现的剧烈头痛，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以及那个冰冷的编号……“这……这和我的失忆……”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和那个编号……有关吗？！”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明，眼中充满了震惊、恐惧和一丝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渴望。
李明迎着他的目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或许是好奇，或许是别的什么。
“编号？”
他重复了一句，似乎对这个词产生了兴趣，“看来，你的故事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一点。”
空气仿佛凝固了。
诊所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和凌凡粗重的呼吸声。
窗外下层区的喧嚣似乎也在此刻远去。
巨大的冲击和信息量让凌凡一时无法思考。
觉醒者的身份，致命的侵蚀症，与失忆和神秘编号可能的联系……这一切如同突如其来的海啸，瞬间将他淹没。
他的过去到底是什么？
他的未来，又将走向何方？
在这座冰冷的钢铁方舟的阴影之下，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谜团，正缓缓向他张开獠牙。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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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那里，无异于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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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手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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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名不虚传。
“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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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凡依言坐下，尽量不去触碰周围那些看起来就很危险的仪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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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凡将受伤的左臂伸到手术台的灯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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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还不算太深，运气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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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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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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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仿佛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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