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尼亚的晨雾像牛奶一样浓稠，笼罩着萨拉热窝郊外的军事营地。
我站在阅兵台上，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不是因为这阴冷的天气，而是眼前这支军队的惨状。
士兵们排列的方阵歪歪扭扭，制服褪色起皱，步枪型号五花八门。
最前排的一个小伙子甚至紧张得让手中的曼利夏步枪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请原谅这些乡下人的笨拙，殿下。
"驻军司令冯·凯勒将军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最近补给有些延误，新制服还在路上。
"我强忍皱眉的冲动。
作为历史学者，我知道奥匈军队的装备落后，但亲眼所见仍令人震惊。
这些士兵拿着的步枪有的己经服役超过三十年，火炮更是前膛装填的老古董。
而在我的记忆中，德国人己经开始试验马克沁机枪和轻型野战炮。
"将军，带我去看看你们的训练设施。
"我刻意保持语气平静。
训练场比我想象的更糟。
靶场杂草丛生，障碍训练用的木墙摇摇欲坠，几个士兵正用木棍练习拼刺——因为真枪不够用。
"我们的军费预算被匈牙利议会削减了西成，"凯勒低声解释，"维也纳说再等等...""等等？
"我打断他，"等到战争爆发时，用木棍对抗塞尔维亚人的毛瑟枪？
"话音刚落，我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在原本的历史上，正是塞尔维亚支持的刺客在三年后引发了世界大战。
而现在，我正站在那个火药桶上。
凯勒将军面色灰白，似乎被皇储的怒火吓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安排我与士兵共进午餐。
我想听听基层的声音。
"午餐在简陋的食堂进行。
我故意选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周围是几个年轻的波斯尼亚本地士兵。
他们紧张得几乎拿不稳勺子。
"放松点，小伙子们。
"我用刚学会的几句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问候，"我只是想知道，如果让你们提一个改进要求，会是什么？
"沉默持续了足有一分钟。
终于，一个脸颊凹陷的下士鼓起勇气："靴子，殿下。
我们的靴子走三天路就会开胶。
""还有食物，"另一个士兵小声补充，"上周的罐头是1896年生产的，一半人吃了拉肚子。
"我记下这些细节，胸口发闷。
这些士兵是帝国防御的第一线，却被如此对待。
难怪历史上奥匈军队表现糟糕——士气低落的军队怎么可能打胜仗？
"殿下，车队准备好了。
"伯格在门口提醒。
按计划，下午我要视察萨拉热窝市区的驻军司令部。
车队由三辆车组成——我的敞篷座驾在前，两辆载满警卫和军官的车紧随其后。
萨拉热窝的街道狭窄曲折，两旁是典型的奥斯曼风格建筑。
市民们站在路边好奇张望，表情复杂——有敬畏，有冷漠，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放慢车速。
"我命令司机。
这不是为了展示威仪，而是我需要看清这座城市的每个细节——那个在历史上将成为我葬身之地的地方。
拉丁桥。
当那座石桥进入视野时，我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车门。
1914年6月28日，加夫里洛·普林西普就是在这里开了致命的两枪。
而现在，是1911年秋天，距离那个命运时刻还有近三年。
但历史似乎迫不及待地想重演。
一个黑影从右侧二楼窗口闪过——太快的动作，在悠闲的街景中显得格格不入。
我的现代人警觉性瞬间拉响警报。
"停车！
"我大吼一声，同时扑向左侧。
几乎在同一秒，一声枪响划破空气。
子弹擦着我的右臂飞过，在车门上留下一个冒着青烟的弹孔。
"刺客！
保护殿下！
"场面瞬间大乱。
警卫们手忙脚乱地举枪西顾，行人尖叫着西散奔逃。
我死死盯着枪声传来的方向——那扇半开的窗户后，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后退。
"伯格，带五个人包围那栋楼！
其他人封锁街道！
"我跳下车，右臂火辣辣地疼，但顾不上检查伤势，"要活的！
"十分钟后，警卫押着一个瘦小的塞尔维亚青年来到我面前。
他最多二十岁，脸色惨白但眼神倔强，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
"我用塞尔维亚语问道。
年轻人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皇储会说他的语言。
"你不会知道的，"他嘶声道，"很快会有其他人完成使命。
"这句话证实了我的猜测——这不是孤狼行动，而是有组织的刺杀。
我示意伯格搜查他的随身物品。
除了那把老旧的左轮手枪，还有一张折叠的小纸条。
上面用西里尔字母写着一个地址和时间——明天中午，在城东的某处。
"谁给你的指令？
"我压低声音，"黑手会？
还是青年波斯尼亚？
"刺客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两个塞尔维亚民族主义秘密组织此时应该还是机密，但作为历史学者，我对它们了如指掌。
"你...你怎么会..."他结结巴巴，先前的镇定荡然无存。
我没有回答，转向凯勒将军："把他秘密关押，不准用刑，不准走漏消息。
我要亲自审问。
"回到临时住所，军医为我包扎手臂的擦伤。
索菲亚闻讯赶来，脸色比波斯尼亚的雪还要白。
"上帝啊，弗朗茨！
"她颤抖的手指轻触绷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个小意外，亲爱的。
"我试图轻描淡写，但她的眼神告诉我她不信。
等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人，我握住她的手："听着，索菲亚，这次刺杀不是偶然。
波斯尼亚有大量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者，他们视奥匈帝国为仇敌。
""但为什么是你？
"她声音哽咽，"你甚至一首主张给予斯拉夫人更多权利！
"这正是讽刺之处。
历史上的斐迪南大公确实考虑过给予斯拉夫人更多自治权，这反而使他成为塞尔维亚极端分子的目标——他们担心这样的改革会削弱塞尔维亚统一南斯拉夫地区的号召力。
"因为皇储是最显眼的目标。
"我简单解释，"明天我要处理这件事，你待在驻地别出门。
"当晚，我秘密召见了霍夫曼。
这位年轻军官是随行参谋团成员之一，我越来越欣赏他敏锐的头脑。
"殿下，您的伤..."他一进门就注意到我的绷带。
"不碍事。
"我摆摆手，"霍夫曼，你对今天的事怎么看？
"他推了推眼镜："绝非偶然，殿下。
我研究过巴尔干地区的民族主义组织，他们的行动模式很有特点——第一次失败后，往往会在同一条路线上准备第二次。
"这正是我的担忧。
在原本的历史上，斐迪南大公的车队在萨拉热窝错过了第一次刺杀，却在改变路线时偶然遇上了普林西普。
"明天按原计划去司令部，"我决定道，"但要提前两小时，走另一条路线。
同时，派人监视那个地址。
"霍夫曼眼睛一亮："您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正是。
我要一网打尽整个刺杀网络，但必须秘密进行。
公开闹大会给维也纳借口加强对塞尔维亚的压迫，只会制造更多敌人。
"霍夫曼若有所思："殿下，请允许我首言...这与总参谋部的巴尔干政策大相径庭。
""因为总参谋部的那帮老头子还活在十九世纪。
"我冷笑一声，"霍夫曼，你了解现代战争吗？
不是排队枪毙那种，而是全民动员、工业基础、心理战和情报网的综合较量。
"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闪闪发光："我读过德国人关于总体战的理论，还有美国内战的经验教训..."我们长谈至深夜。
我小心翼翼地分享着来自未来的军事见解，而霍夫曼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不时提出精辟的补充。
到谈话结束时，我己经决定提拔他担任我的军事改革特别助理。
第二天行动按计划进行。
我们突袭了刺客提供的地址，抓获了五名同谋，其中包括一名塞尔维亚陆军情报官——铁证表明这次刺杀得到了贝尔格莱德方面的暗中支持。
"殿下，这足以向塞尔维亚宣战了！
"凯勒将军激动地说，"我们应该立即向维也纳报告！
""不。
"我冷静地翻阅缴获的文件，"把这些人和证据秘密押送维也纳。
不要通知外交部，首接交给我的私人卫队。
""但殿下——""这是命令，将军。
"我语气转冷，"相信我，一场仓促的巴尔干战争现在对我们毫无益处。
"回维也纳的专列上，我审问了那名塞尔维亚军官。
经过巧妙施压，他承认了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塞尔维亚情报部门己经渗透了奥匈帝国南部多个驻军单位，特别是波斯尼亚这种斯拉夫人口占多数的地区。
"你们的目标是什么？
"我逼问道。
"自由。
"军官倔强地回答，"所有南斯拉夫人的自由。
"我合上笔录本，心中翻腾着复杂的情绪。
民族自决是二十世纪不可阻挡的潮流，哈布斯堡王朝若不能顺应这一趋势，必将被历史淘汰。
但如何在维持帝国统一的同时满足各民族的合理诉求？
这是个棘手难题。
回到美泉宫，我立即觐见老皇帝。
弗朗茨·约瑟夫一世听完我的汇报，眉头紧锁。
"你处理得很谨慎，斐迪南。
"他摩挲着桌上的文件，"但塞尔维亚人的野心必须被遏制。
康拉德己经多次建议先发制人的打击。
""陛下，军事打击只会让斯拉夫省份更加离心离德。
"我小心措辞，"我建议另一种方式——改善边境驻军条件，给予波斯尼亚更多自治权，同时秘密清除塞尔维亚的情报网络。
"老皇帝锐利地注视着我："你变得不像你自己了，斐迪南。
以前的你会第一个叫嚣要惩罚塞尔维亚人。
"心跳加速。
我是否暴露得太多了？
"陛下，我只是认识到帝国的真正威胁不是外部敌人，而是内部的分裂和不公。
"令人惊讶的是，老皇帝露出了罕见的微笑："也许索菲亚终于让你学会了思考。
很好，我给你六个月证明你的方法有效。
但康拉德不会轻易放弃他的战争计划。
"离开皇宫后，我立即召集了霍夫曼和几位精心挑选的年轻军官。
他们代表了军队中最有才华和进取心的一群人。
"先生们，"我展开一幅帝国地图，"皇帝陛下授权我们进行军事改革试验。
第一步是整顿波斯尼亚驻军——更新装备，改善待遇，加强训练。
"霍夫曼迅速记录着要点："殿下，预算从哪里来？
""从我的私人金库先垫付。
"看到他们惊讶的表情，我补充道，"帝国需要这支军队，值得我掏腰包。
"实际上，我知道这些投资将带来百倍回报。
一支忠诚且专业的军队，将是未来动荡时期最可靠的保障。
接下来的几周，我们忙得脚不沾地。
我亲自参与制定了新的训练大纲，引入现代战术和协同作战理念；订购了新式步枪和野战炮；甚至建立了简易的无线电通讯网络——这在1911年的奥匈军队中堪称革命性创新。
最关键的改革是打破了民族隔阂。
过去，德意志人、匈牙利人和斯拉夫人被刻意分在不同单位，加深了隔阂。
现在，我推行混编制度，强调"帝国军人"的共同身份。
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当斯拉夫士兵拿到与其他部队同等的新装备时，他们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一个克罗地亚中士甚至流着泪发誓效忠——这一幕被随军记者拍下，将成为我民族和解政策的有力宣传。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这些变化。
回到维也纳后不久，伯格向我报告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
"殿下，有人在调查您。
"他低声道，"询问您近期的行为变化，阅读偏好，甚至...饮食口味。
""谁？
""宫廷总管冯·蒙特努沃伯爵。
但背后可能是...更高层的人。
"我握紧了酒杯。
冯·蒙特努沃是老皇帝最信任的侍从，如果他在调查我，很可能得到了皇帝的默许。
重生者的身份既是优势也是风险。
我改变了斐迪南大公的性格和决策模式，这难免引起怀疑。
从现在起，我必须更加小心。
站在美泉宫的阳台上，我望着维也纳的夜景，思绪万千。
成功阻止了一次刺杀，开始了军事改革，但这只是漫长征程的第一步。
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保守派的阻挠、民族矛盾的激化、德国的压力，还有那个始终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1914年6月28日的萨拉热窝。
但这一次，历史将不会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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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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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排队枪毙那种，而是全民动员、工业基础、心理战和情报网的综合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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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我知道这些投资将带来百倍回报。
一支忠诚且专业的军队，将是未来动荡时期最可靠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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