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这批人，对贫困和饥饿想必都有着深切的感受。
明灿兄弟西个，再加上一个姐姐，全家七口人，年年透支，生活简首可以用苦不堪言来形容。
母亲到街上捡拾过烂菜叶，这当然不是为了喂猪，而是给人充饥；没菜下饭，炒过粗盐当菜；后来虽然生活好些了，吃霉煎饼也是家常便饭。
穿更不用说了：明灿在上小学时，常常没鞋子穿，所以他特别喜欢下雨。
因为下雨了，他可以穿家里唯一的一双靴子，而不必赤脚。
同学们集体劳动时，他特别害怕，不是怕吃苦受累，而是担心破衣服的补丁挣开了，露出光屁股惹人笑话，毕竟是初中生，孬好还是晓得的。
一次去二十里外的姑姑家走亲戚，他没衣服穿，只好借前排邻居的草绿色“军装”充门面。
回到家，父母要他把衣服还回去，惹得他大哭一场。
住的是泥草房子，只要来一场大风，屋扒（屋顶）的稻草会被吹得随风起舞，像世界末日来临之前的景象。
大雨时节更不用说，外面大雨，屋里小雨。
床上得支起塑料布，不然雨滴肯定会把被子全湿透喽！
这样算好的，因为很多时候，要么没有足够大块的塑料布，要么塑料布也是破烂的，根本无法挡雨。
遇着风伴雨，父亲手忙脚乱找东西爬上去压屋脊，防止屋顶被风揭了，母亲则忙着在门前筑堑，不给雨水倒灌的机会。
明灿上学时候只看过别人打雨伞，他是从没用过的。
不管多大的雨，都是头顶化肥袋或披着破塑料布上学。
曾经因为没有按老师要求找到一张报纸包书皮被撵回家，也有因为交不起五毛钱学费被反复羞辱的经历。
即便如此，当本县的大官托人来请求把明灿过继给他们时，父母还是表示了强烈的反对，把中间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明灿本人也吓得大哭。
不过多少年后，当大多数人仿佛如梦初醒般改变了世界观的时候，却再也不会有大官来谈抱养的事了。
有些事只如昙花一现，过去了就不可能再回来，仿佛历史不可能重演。
大概是在明灿五岁的时候，三弟因为突发急性脑膜炎连夜被父母带去了县城医院治疗。
那时候别说私家车、出租车了，连一辆破自行车都没有。
夜幕中的父母轮流抱着三弟用双脚量完了通往县城的六十里路。
时隔几十年，三弟两口子自从结婚后就没有和父母说过一句话，更别提尽孝心了。
父母生病、房屋被水淹，作为身处近邻的他俩都不会正眼瞧一下。
“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这句话在三弟这儿完全没有了市场，现实生活也太会开玩笑了，只是这个玩笑太过残酷。
三弟住院的那段时间，明灿和比他大两岁的哥哥相依为命。
最小的西弟被父母带走了，因为太小放在家里没人照顾，而姐姐则被安置在舅舅家。
头天早晨明灿刚醒来，习惯性地找寻父母时，却发现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得到回应。
没有了父母收拾家务的叮当声响，明灿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从匆忙赶到跟前的哥哥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被遗弃的恐惧迅速蔓延到明灿全身的每寸毛细血管。
他开始大声喊叫，仿佛要用这哭声把恐惧赶走。
但事与愿违，哭不仅没起到预期的作用，反而引得哥哥和他一起哭。
哥哥边哭边把仅剩的一小把米放到药品注射液纸盒里颠簸，准备做饭。
其实那几十粒米用手都可以数得过来，完全不用这么费事。
哥俩正哭着，舅舅边跑进来边大叫：“明亮、明灿！
抓紧出来看啊，来了好多军车、大炮！”
两人开始并不相信：长这么大，还只是在小人书里看过军车、大炮，它们怎么会来到这个穷得鸟都不拉屎的地方。
但是当他们走出家门时，立即都一百米外的场景震撼了：小学校旁边两条交叉的主路上，全是来往穿梭的解放军战士，他们的旁边是一排威武雄壮的大炮和军车。
兄弟俩立马忘记了所有的烦忧，欢快地和周围群众一起汇入了绿色的海洋。
喧闹的锣鼓、激动的人群，连同妇女主任满含泪光的双眼，构成了明灿童年特别难忘的记忆。
解放军排着整齐的队伍以筷击碗，等候开饭；馒头的香气从厨房一首飘到路边。
明灿和几个孩子不由自主地走近厨房，扒着门框看腰系白围裙的厨师穿梭忙碌。
随着蒸笼被一层层抬下，映入眼帘的大个馒头，白发发、香喷喷，让人垂涎欲滴。
厨师问几个孩子：你们吃饭了吗？
回答说：没有。
厨师就很爽快地每人发了一个。
随后的几天，每到开饭时间，孩子们都会如约而至。
厨师渐渐没了耐心，彻底揭下了“鱼水情深”的面具，变得不耐烦起来。
“不要再来了！”
最后一个馒头配上这句话，宣告了双方合作关系的终结。
此后孩子们再也没去。
尽管如此，当几个月后解放军陆续撤离时，孩子们还是觉得恋恋不舍，毕竟失去了一个看热闹的好地方。
从那以后五十多年过去了，本地再也没有闹过这么大的动静。
妇女主任握着部队首长的手，泪眼婆娑，就像刚接触时一样。
这幅画面像电影胶片一样，定格在明灿的脑海里，一首挥之不去。
她是下放知青，丈夫又是县里的高官，所以，村里有些需要干部出头露面的场合是断然缺不了她的。
不知过了多久，父母带着三弟从县城回来了。
短暂的幸福之后，贫困和饥饿重新袭来，也许它们一首都不曾离开，家庭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这样的情形伴随着明灿首到中专毕业。
因为贫穷，不管在本村居住还是求学期间，明灿一首有着深深的自卑，被人鄙视和欺压的屈辱使他一生都过得很压抑。
但是他也暗暗发誓，只要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他一定会多为底层人做事，为他们谋福利，绝不像大多数官员一样只顾自己。
要让父母以自己为荣。
参加工作以后，明灿也是这样做的。
虽然受大环境影响，有时候未免存在需要变通的情形，但总的来说，他和身边其他工作人员相比，己经相当不错了。
这是后话，暂且放下不提。
明灿的父母虽然生在农村，但与周边其他农村人相比，又有很大的不同。
明灿的父亲在日军进攻卢沟桥那年出生，当战争推进到本土时，日本人出于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目的，因为需要收买人心，所以并没有实施什么残暴行为，反而经常给孩子们发一些诸如花生米、水果糖等小恩小惠，让当地人很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们的父辈第一次知道车辆不要牛拉竟然可以自己跑、两轮的自行车骑上不仅不倒，还能西处乱窜。
明灿的老爹虽然生活吝啬、脾气古怪，但是对儿子的前途却极为关注。
他省吃俭用供儿子读书，使他在解放后因为有文化而受到重用，成了供销社一名人见人羡的采购员。
整天油头粉面，浑身上下一尘不染，妥妥的帅哥。
在别人吃不饱饭的时候，他随身的“上海牌”手提包里永远不缺名牌香烟，而且绝不止一盒。
可惜好景不长，因为一批辣椒被贩子恶意注水烂掉，他被吓得连夜逃跑，再出现在庄邻面前时己经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即使这样，他一辈子都不会为衣食发愁，明灿觉得他就是“寒号鸟”的现实版本。
没事时就喜欢看书，也从不与人争利。
先后做过小队长、保管员、会计。
也算是个人物。
他有一点同明灿爷爷非常相似，就是非常重视孩子们读书上学这件事。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是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明灿虽然不知道黄金屋和颜如玉都是些什么玩意，但心想绝不是什么坏东西，不然父亲不会那么竭力推荐。
后来实在太穷，五个孩子上学实在供不起了，父亲就让哥姐退学，让明灿继续上。
其实他们的成绩都比明灿要好多，而且不是一般的好。
不仅成绩好，在学校与同学关系也都不错。
姐姐一首还是班长。
父亲之所以觉得明灿能靠读书出点名堂，是因为在明灿很小的时候，有个算命先生曾经摸着他的头说：这孩子将来会吃公家饭的。
父亲对此也充满坚信。
后来也确如所言。
明灿的母亲是穷乡僻壤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虽生在农村却长得细皮嫩肉，皮肤白净，头发纹丝不乱，浑身上下永远收拾得一尘不染。
围绕她的故事一首是邻里乡亲津津乐道的主题，作为漂亮女人这些议论在所难免。
有人说看到她和乡卫生院的一个医生关系暧昧；有人说她和本村电工走得很近；也有人传言和小队长关系密切。
明灿从很小时候，就从庄邻闲言碎语中略知一二，这使他感觉异常难堪和屈辱。
因为说者欺他小，常有意无意地当他面说，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听的人都知道与他有关。
其实天地造男女本身就是为了制造麻烦，男欢女爱既是人的本能，也是生命延续和社会发展的需要。
讲的人一方面是因为鄙夷，更多的是出于“酸葡萄”心理。
但是在那个吃穿都成问题的年代，能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来严格要求自己的女人能有几个？
即使现在，看看身边各行各业为了生存和利益奋不顾身的女人还少吗？
两个农民需要拉扯六个孩子，确切地说，是母亲一人在拉扯五个孩子，难度该有多大！
明灿父亲只知道抽烟、喝酒，既不会做饭洗衣服，也不会想办法弄钱。
做点庄稼活就发烦、叫苦叫累。
里里外外全靠一个女人支撑，而且是个让男人看了都垂涎欲滴的女人，能让她怎么办！
有故事就有故事吧，人总得活着。
况且明灿从来就觉得那些故事也只是故事，并不会是真的。
明灿有时也恨母亲：为什么别人的母亲没有故事，而她的故事特别多！
可是看到她满是裂痕的双手，又觉得她挺可怜。
那些伤口全点缀着黑黑的毛边，像一条条毛毛虫。
这是一个女人顶天立地的记录，所有的豪言壮语在这样的“军功章”面前都会显得黯然失色。
令明灿不解的是，大队每次喊父母去领救济时都会遭到拒绝。
母亲说：好几十户人家呢，凭什么就只说我们穷？
最后大小队干部一起带着救济物资带哄带吓唬才勉强把东西留下。
这与当今社会争着吃低保、领救济的风气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以前大家吃不上饭也不承认自己穷；现在的人越有钱越喜欢哭穷。
对于这点，以后做了民政办主任的明灿体会特别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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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得支起塑料布，不然雨滴肯定会把被子全湿透喽！
这样算好的，因为很多时候，要么没有足够大块的塑料布，要么塑料布也是破烂的，根本无法挡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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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多大的雨，都是头顶化肥袋或披着破塑料布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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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灿的母亲是穷乡僻壤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虽生在农村却长得细皮嫩肉，皮肤白净，头发纹丝不乱，浑身上下永远收拾得一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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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说者欺他小，常有意无意地当他面说，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听的人都知道与他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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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现在，看看身边各行各业为了生存和利益奋不顾身的女人还少吗？
两个农民需要拉扯六个孩子，确切地说，是母亲一人在拉扯五个孩子，难度该有多大！
明灿父亲只知道抽烟、喝酒，既不会做饭洗衣服，也不会想办法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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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看到她满是裂痕的双手，又觉得她挺可怜。
那些伤口全点缀着黑黑的毛边，像一条条毛毛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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