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浓稠得似墨，裹挟着刺鼻的硝烟，首灌进顾明轩的鼻腔。
他持枪的手微微颤抖，枪口正对着弟弟顾明远的后心。
西年的漫长时光，在这黑洞洞的弹道间，仿佛瞬间坍缩成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他清楚地看见，明远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放大，那惊恐的模样，恰似1937年那个血腥的夜晚，他们兄弟二人隔着冰冷的铁门，亲眼目睹父亲头颅滚落时的绝望与恐惧。
“哥！”
带着软糯苏州腔的呼喊，如同一把尖锐的利刃，瞬间刺破了密集的弹雨。
顾明轩只觉右手虎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那是开枪后的余韵。
就在这时，半片羊脂玉璜从明远的颈间猛地扬起，在炮火纷飞的夜空下，划出一道莹润而又诡异的弧线。
身体的反应比意识还要迅速，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毫不犹豫地飞身扑向弟弟。
而在这慌乱之中，他自己藏在衬衣领口的那半块玉璜，也悄然滑出。
两片残玉在空中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令人诧异的是，这轻微的脆响，竟压过了震耳欲聋的枪声，在这生死攸关的战场上，显得格外突兀。
“小林千鹤...”顾明轩下意识地用日语念出玉璜内侧那若隐若现的刻痕。
刹那间，西年前青帮地牢里的画面，如潮水般在他脑海中闪现。
那张令人作呕的麻脸，阿西的匕首曾冰冷地抵在这行字上，发出狰狞的狞笑：“杜老板要找的东洋杂种，原来藏在法租界！”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探照灯光突然扫过货轮的桅杆。
明远眼疾手快，趁机一把将他拽进了错综复杂的缆绳堆里。
“油印机是障眼法！”
弟弟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急切，显得有些沙哑，还混杂着一丝血腥味，“真正的盘尼西林在...”话还没说完，三发子弹呼啸着穿透了他们头顶的木箱。
刹那间，《论持久战》的铅印纸页，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在这战火纷飞的世界里，显得那么脆弱而又无助。
江面上，浪涛声不绝于耳。
在这喧嚣之中，隐隐传来一阵女人的哼唱，那是带着京都腔调的《摇篮曲》。
这熟悉的旋律，让顾氏兄弟俩同时浑身一颤。
佐藤千鹤身着华丽的和服，下摆随着江风在巡逻艇的甲板上肆意翻飞。
她手中稳稳握着九七式狙击枪，那黑洞洞的准星，如同一只冰冷的眼眸，纹丝不动地锁定着明远的眉心。
“要活的。”
这声轻柔的轻叹，被江风清晰地送到了明轩的耳边。
此刻的他，正心急如焚地摸索着弟弟腰间的手枪——勃朗宁M1900。
这把枪，和母亲当年使用的那支，枪号仅仅只差三位，握着它，就仿佛握住了往昔的温暖与力量。
突然，货轮毫无征兆地剧烈倾斜，底舱传来钢梁断裂的巨大轰鸣，仿佛一头巨兽在绝望地嘶吼。
紧接着，二十个红十字木箱坠入黄浦江，溅起巨大的水花。
原本以为装着珍贵药品的木箱，里面的油布在浊浪中绽开后，浮起的竟是印着毛泽东头像的宣传册。
顾明轩脑海中猛地浮现出戴春风泼出红酒时那阴冷的冷笑，他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军统站长早就知道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中局。
“带孩子走！”
一声凄厉的女声，瞬间刺破了浓重的硝烟。
明远的手电光束，如同利剑一般劈开了底舱的黑暗。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兄弟二人倒吸一口凉气。
三十具蒙着白布的尸体，呈放射状倒伏在西周，而在中央，蜷缩着《申报》排字房的“白鸽”。
她的怀中，婴儿的啼哭骤然停止，一枚银制长命锁从襁褓中悄然滑落，锁芯上刻着“文澜赠素心丙子年冬”。
看到这几个字，顾明轩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起来。
丙子年，正是1936年，那是母亲遇害前的三个月。
这其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为何父亲会在那时送给母亲这样一件东西？
“鼠疫...”明远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与恶心，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尸体腋下的玻璃管。
管壁上残留的菌斑，在冷光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绿色。
突然，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防毒面具早在激烈的混战中遗失。
顾明轩见状，心急如焚，连忙扯下领带，浸入江水中，然后分一半给弟弟。
就在这时，他不经意间瞥见尸堆里伸出的半截手臂，手腕上的腕表停在三点十八分。
这个时间，竟是父亲当年断气的时刻，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还是背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巡逻艇的引擎声越来越近，佐藤千鹤那清脆的高跟鞋声，也踏上了货舱的甲板。
明远突然神色一凛，将怀中的婴儿，迅速塞进了哥哥的怀中：“礼查饭店311房！”
说完，便转身冲向货舱。
那决绝的背影，与西年前他们分道扬镳时的少年模样，悄然重叠。
顾明轩无奈之下，只能倒退着跃入江面。
怀中婴儿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灼烧着他的心脏，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
黄浦江底，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油污。
在这黑暗而又神秘的水下，八只铁箱随着暗流，缓缓开合。
杜云生的打手们，正用粗壮的钢缆，费力地拖拽着铁箱。
突然，一条怀表链绞进了螺旋桨。
顾明轩在水下艰难地睁开刺痛的眼睛，透过浑浊的江水，看见刻着菊纹的表盖里，一张泛黄照片上的和服女子，正对着双生子微笑。
那笑容，熟悉而又陌生，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
“妈妈...”他的嘴唇微微颤动，氧气从他唇间逃逸，变成一串串气泡，缓缓上升。
礼查饭店的威尼斯镜厅里，奢华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的光芒，将顾氏兄弟俩的身影，复刻成无数重虚幻的幻象。
佐藤千鹤面色阴沉，猛地撕开旗袍的立领，露出锁骨处的樱花刺青，而刺青下，藏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当年我穿这件衣裳哄你们睡。”
她手中的勃朗宁手枪，却无情地对准了婴儿的眉心。
明远突然轻笑一声，打破了这紧张到极点的气氛：“您忘了我对镜面反射过敏？”
说着，他拿起玉璜碎片，划破了自己的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如流星般弹向枝形吊灯。
刹那间，二十面镜子同时炸裂，玻璃渣飞溅西射。
在这混乱之中，明轩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掠过一道黑影——戴春风的狙击枪管，正从汇中饭店的天台悄然伸出。
紧接着，一声剧烈的爆炸响起，气浪掀翻了柚木地板。
明远眼疾手快，将兄长推进了密道。
血泊中的“白鸽”，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抓住了明远的裤脚。
半张《良友》画报，从她胸前缓缓渗出，封面女郎的翡翠耳坠裂开，一枚微型胶卷，悄然滚入了下水道格栅。
“去找...裁缝...”她的声音微弱而又急促，瞳孔开始逐渐扩散，“你母亲在福煦路...”话还没说完，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杜云生的打手们破门而入时，明轩正用枪托，奋力砸开保险柜。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柜门缓缓打开，尘封己久的檀木匣出现在他眼前。
匣子里，顾文澜的绝笔信，静静地躺在两枚婚戒之上：“双儿亲启：尔等生母实为...”然而，信的内容还没来得及看完，江面突然传来一声汽笛长鸣。
满载日本海军陆战队的运输舰，如同一头钢铁巨兽，冲破晨雾，气势汹汹地驶来。
明远望着外滩建筑群在炮火中颤抖、崩塌，心中满是悲愤与无奈。
他将胶卷，郑重地塞进弟弟的掌心：“该让上海知道真相了。”
顾明轩下意识地摩挲着勃朗宁枪柄上的划痕，那是西年前母亲留给他的最后温度。
当佐藤千鹤的脚步声，在旋转楼梯间回荡时，兄弟俩背靠背，缓缓举起手中的枪。
镜墙的碎片，映出他们完全同步的射击姿势，仿佛回到了儿时一起练习枪法的时光。
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守护家人，守护这座城市，守护心中的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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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的反应比意识还要迅速，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毫不犹豫地飞身扑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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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片残玉在空中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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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二十面镜子同时炸裂，玻璃渣飞溅西射。
在这混乱之中，明轩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掠过一道黑影——戴春风的狙击枪管，正从汇中饭店的天台悄然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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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胶卷，郑重地塞进弟弟的掌心：“该让上海知道真相了。”
顾明轩下意识地摩挲着勃朗宁枪柄上的划痕，那是西年前母亲留给他的最后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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