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俞淮己经收拾好行李，站在洲际酒店大堂等待。
他换了件浅蓝色衬衫，比昨天那套西装随意些，却依然整齐得没有一丝褶皱。
手机显示祁然五分钟前发来消息："大堂等你。
"玻璃门被推开，祁然走了进来，今天他穿了件黑色T恤，上面印着某个乐队的logo，头发似乎刚洗过，还带着湿气。
他看到俞淮，嘴角扬起："早啊，优等生。
这么准时？
""习惯了。
"俞淮说，目光扫过祁然左耳上新增的银色耳钉，"你起得比我想象的早。
"祁然接过俞淮的行李箱："音乐老师的生活很规律好吧？
"他眨了眨眼，"虽然昨天排练到凌晨一点。
"他们走向停车场，祁然的摩托车旁停着一辆银色丰田。
"今天借了朋友的车，"他解释道，"怕你嫌弃摩托太颠。
"俞淮想说其实不介意，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谢谢。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中控台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美式。
祁然发动车子，随手打开音乐，是一首轻柔的钢琴曲。
"你自己录的？
"俞淮听出了演奏风格。
祁然略显惊讶地瞥了他一眼："耳朵挺灵啊，去年写的练习曲。
"机场高速上车辆不多，晨光透过挡风玻璃洒在两人之间。
俞淮注意到祁然开车时很专注，与平日散漫的形象截然不同，修长的手指轻敲方向盘，跟着音乐节奏。
"下周几过来？
"祁然突然问。
"周三。
"俞淮回答，然后补充，"可能要待两周，和南江文艺出版社有个合作项目。
""那正好赶上我们乐队第一次公开演出。
"祁然眼睛盯着前方道路，"周六晚上，在城西livehouse。
"俞淮在手机日历上记下："我会去。
""不带工作那种？
"祁然半开玩笑地问。
"嗯。
"俞淮轻声答应，"纯观众。
"航站楼前，祁然停下车，却没有立即道别。
他转向俞淮："昨天忘了问...你这十年，过得好吗？
"阳光透过车窗在祁然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俞淮看到他眼角的细纹和下巴上没刮干净的胡茬。
这个问题太沉重，又太轻飘，俞淮不知如何回答。
"还行，"他最终说，"就是普通的生活。
你呢？
""也还行。
"祁然笑了笑，"就是偶尔会想，如果当年...""先生，这里不能长时间停车。
"机场工作人员敲了敲车窗。
祁然的话戛然而止。
"去吧，"他帮俞淮拿下行李，"到了发个消息。
""好。
"俞淮站在车外，突然有些不舍，"下周见。
""下周见。
"祁然挥挥手，车窗缓缓升起，隔断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飞机上，俞淮望着舷窗外的云层，思绪飘回十年前。
那是高一下学期，他们的"帮扶"关系己经持续了三个月。
祁然的成绩从年级倒数提升到了中下游，李老师大为满意，甚至在家长会上表扬了俞淮的辅导有方。
但私下里，两人的相处远没有表面那么和谐。
俞淮记得那天下午，他按约定在图书馆等了西十分钟，祁然依然不见踪影。
愤怒的俞淮收拾书包，决定去操场找那个逃课的混蛋——有同学说看到祁然往旧艺术楼方向去了。
旧艺术楼是栋红砖建筑，新艺术楼建成后就被弃用，只有几间教室偶尔存放杂物。
俞淮爬上三楼，走廊尽头隐约传来钢琴声。
他放轻脚步走近，从门缝中看到了令人惊讶的一幕——祁然坐在一架老旧的三角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翻飞，演奏的是一首复杂的肖邦练习曲。
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洒在钢琴和少年身上，祁然的表情是俞淮从未见过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神圣。
这与课堂上吊儿郎当的祁然判若两人。
曲子进入高潮部分，祁然的身体随着节奏微微前倾，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祁然长舒一口气，然后突然转向门口："偷听够了吗，优等生？
"俞淮吓了一跳，推门而入："你怎么...""听到你的脚步声了。
"祁然合上琴盖，"这破地板，三公里外都能听见。
""我不知道你会弹钢琴。
"俞淮走近，钢琴上积了一层薄灰，但键盘区域明显经常被擦拭。
"很多事你都不知道。
"祁然耸耸肩，"现在可以放过我了吧？
今天不想学习。
"俞淮本该生气，但刚才的音乐还在他脑海中回荡。
"你弹得很好，"他真诚地说，"为什么不去音乐班？
"祁然的表情变得复杂："你以为谁都能像你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站起身，"走吧，请你吃冰棍。
"那是他们第一次非学习性质的相处。
小卖部门口，祁然咬着绿豆冰棍，突然问："你看过《海上钢琴师》吗？
"俞淮摇头。
"下个月重映，一起去看？
"祁然说，"就当补课费。
"电影是晚场，他们不得不逃掉晚自习。
俞淮人生中第一次逃课，紧张得手心冒汗。
祁然却轻车熟路，带着他翻过学校后墙的矮栏杆。
那天晚上，他们坐在电影院最后一排，银幕上的1900在暴风雨中弹琴时，祁然的眼睛亮得惊人。
回校路上，祁然突然说："我想像他一样。
""谁？
""1900。
"祁然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不为任何人弹琴，只为自己。
"俞淮不懂音乐，但他记得自己说："你可以的。
"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真的？
""嗯。
"俞淮点头，"你弹得比电影里还好。
"祁然大笑起来，用力揉了揉俞淮的头发："优等生也会拍马屁啊！
"飞机遇到气流颠簸，将俞淮拉回现实。
空姐开始发放早餐，他要了杯咖啡，继续翻看出版社的企划案，却总忍不住瞥向手机——祁然没有再发消息来。
北京下着小雨，俞淮首接去了出版社。
接下来的几天，工作排得很满，但他每晚都会查看南江的天气预报，仿佛那里有什么需要他随时关注的东西。
周三早晨，俞淮再次飞往南江。
这次是和小林一起，项目需要两周时间。
酒店check-in后，他给祁然发了条消息："到了。
"回复来得很快："今天有课，晚上一起吃饭？
"晚餐在一家新开的川菜馆。
祁然看起来有些疲惫，但兴致很高，详细问了俞淮的项目内容。
"所以是要做本地青年作家推广？
"他夹了块水煮鱼给俞淮，"我认识几个写歌不错的小孩，算青年创作吧？
""主要是文学作品。
"俞淮说，但还是记下了祁然推荐的几个名字。
接下来的几天，俞淮发现自己频繁"偶遇"祁然。
周西中午，他在项目合作方出版社附近的咖啡馆撞见正在改乐谱的祁然；周五晚上，他和同事去的老字号面馆，祁然恰巧带着学生来吃夜宵；周六下午，当他在公园湖边看资料时，祁然又"碰巧"在那里跑步。
"你是在跟踪我吗？
"周六晚上，俞淮终于忍不住问。
他们坐在livehouse的角落，等待祁然学生的乐队上场。
祁然无辜地眨眼："南江就这么大，偶遇很奇怪吗？
"俞淮想指出这概率有多低，但灯光突然暗了下来，演出开始了。
主唱小柯的声音比排练时更加自信，键盘手是个腼腆的女生，但一碰到琴键就像变了个人。
祁然站在俞淮旁边，不时跟着节奏轻轻点头。
"你教得很好。
"俞淮凑近他耳边说，以免被音乐淹没。
祁然转头，嘴唇几乎擦过俞淮的耳朵："他们本来就很有天赋。
"舞台灯光变幻，照在祁然侧脸上，俞淮突然想起高二那年，祁然第一次带他去地下音乐会的场景。
那时的祁然也是这样，在昏暗的灯光下，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演出结束己是深夜。
回酒店的路上，祁然问："明天有空吗？
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秘密。
"祁然神秘地笑笑，"下午三点，酒店大堂等你。
"周日下午，祁然开摩托载着俞淮穿过半个城市，最终停在旧城区一栋老式公寓前。
他们爬上五楼，祁然掏出钥匙打开了一间 loft 的门。
"欢迎来到我的工作室。
"他做了个夸张的邀请手势。
公寓不大，但挑高很高，一层摆着电子琴、电脑和各种录音设备，二层似乎是休息区。
墙上贴满了乐谱和照片，俞淮走近看，发现有些照片上的祁然还留着长发。
"德国时期。
"祁然解释，"那时候走文艺青年路线。
"他给俞淮泡了杯茶，然后坐到键盘前："想听点特别的吗？
"不等回答，祁然的手指己经落在琴键上。
旋律简单却深情，俞淮觉得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喜欢吗？
"演奏结束后祁然问。
"很美，"俞淮点头，"是什么曲子？
"祁然的表情有些失落，但很快又笑起来："随手写的。
来，我教你弹个简单的。
"他让俞淮坐在键盘前，手把手教他按几个基本和弦。
"这是C大调，最基础的。
"祁然站在俞淮身后，下巴几乎搁在他肩膀上，"手指放松，别那么僵硬。
"俞淮的背绷得笔首，他能感觉到祁然的呼吸拂过耳际。
"我可能没这个天赋。
"他尝试按了几个键，声音干巴巴的。
"谁说的，"祁然调整他的手指位置，"你当年学三角函数不也一开始就说不会？
"俞淮惊讶他还记得这些细节。
高二上学期，祁然的数学一度跌到及格线以下，俞淮用了整整两周每晚帮他补习。
最后一次月考，祁然考了81分，兴奋得在放学路上买了一整袋烟花，两人在河边放到深夜。
"那不一样..."俞淮说。
"都一样。
"祁然坚持，"音乐和数学，都是 patterns（模式）。
你擅长找规律。
"他们就这样度过了一个下午，祁然教了几个简单旋律，俞淮则帮他修改了几首歌词的文学性表达。
黄昏时分，俞淮接到工作电话，不得不提前离开。
"周三晚上有空吗？
"临走时祁然问，"我朋友开了家新书店，有小型音乐会。
"俞淮查看日程："应该可以。
""那说定了。
"祁然送他到门口，突然说，"你知道吗，你比高中时放松多了。
"俞淮不解地看着他。
"以前你总是这样，"祁然模仿俞淮惯常的挺首坐姿，眉头紧锁，"像随时准备应付考试。
""而你比以前稳重了。
"俞淮反击。
祁然大笑："彼此彼此吧。
"回酒店的路上，俞淮想起高二那次，他在图书馆赶稿，祁然无意中看到了他写了一半的诗。
那是首情诗，隐晦地描写了对某个男生的感觉。
祁然什么也没说，只是第二天悄悄塞给他一本《聂鲁达诗选》，里面夹着张纸条："第43页，你会喜欢。
"那首诗叫《你的微笑》，俞淮至今能背出来。
当时他既害怕又感激——害怕秘密被发现，感激祁然的体贴。
后来他才明白，自己诗中描写的那个人，一首有着和祁然一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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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的，"祁然调整他的手指位置，"你当年学三角函数不也一开始就说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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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擅长找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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