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海信用社位于镇中心略偏南，离镇政府很远，与稻花香饭店南北隔滨海大道相对，一座旧式三层筒子楼，好在门口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停车场。
这在寸土寸金的津东地区，己经是相当奢侈了。
白胜刚走到门口，看见有人送出一个男人到一辆宝马车上。
那个男人戴一副金丝眼镜，花格子白衬衫，淡黄的裤子，虽然不是太扎眼，但绝对有上档次的感觉。
那个男人的眼光在白胜的身上略停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无奈送的人太热情，一个劲儿地说话，使他没法集中精力想起什么，只好笑了笑，上车走了。
白胜走进信用社，一看是比较熟悉的老式格局。
一进门左边是一排封着防弹玻璃的窗口，这是现金区。
右边是一排半敞开式的窗口，这是办理转账业务的非现金区。
其实这种老格局在市区内早就没有了。
大堂里没有人，客人也没有。
现金区里柜员都在忙着结账，非现区里两男两女在热火朝天地唠，根本不看外面。
白胜在大堂里来回走了三遍，都没人搭理。
外面送人的那位中年男人走进来，看见白胜，警惕地问：“你要办业务吗？”
白胜看了他一眼，问：“你是本社的吗？”
中年男人不耐烦地问：“你有事儿啊？”
白胜大声问：“你是不是这个社的员工？”
白胜的声音把所有的人都惊动了，非现的人首先围过来。
中年男人紧张地问：“你想干什么？”
“我问你是这个社的员工吗？
你听不懂人话吗？”
白胜怒吼起来。
中年男人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我是，你有什么事儿吗？”
白胜说：“我是新来的主任，我叫白胜！
“中年男人说：“我怎么知道你是白胜？
身份证拿出来！”
白胜没想到对方反倒硬气起来，一时没话应对，自然就掏出了身份证递过去。
中年男人接过身份证，看了一眼，走到现金区窗口，喊了一声：“黄晓，看看文件上的白胜是不是这个？”
里面有个小伙子答应一声，打开电脑，对了一会儿，把身份证递出来，说：“和文件上的影像一样。”
中年男人并不慌，把身份证递还给白胜，说：“你就是新来的主任也不能上来就冲人喊哪？
你是窗口出来的，你不懂服务吗？
年纪轻轻的还。
我刚才没大声，我是怕你是客户，我才尊重你，你现在是我们同事了，不管你是不是领导，我黄天雷不怕你！”
白胜刚要发怒，黄天雷说：“告诉你，我内退的文件早就批了，就等着你来好交接，我一天都不等！
我马上上楼，五分钟后你要不来交接，我就不管了，我首接走了！”
黄天雷说完就上楼了。
白胜愣了一下，问别人：“这人是上个主任吗？”
有个男人走出非现区，伸手说：“我叫林永，欢迎白主任！”
白胜和林永握了握手，问：“这人是上一届主任吗？”
林永笑着说：“不是不是，他就是一般员工，不过他资历深，这不退休了么。
老黄就是这么个人，首肠子，有什么说什么。
那什么，你还真得上楼去和他交接，上届主任的东西在他那儿保管。”
白胜抬手指指里面三个人。
林永赶紧说：“这位男同志叫何涛，她俩是文新、蓝桂云。
你快上去吧，一会儿下来再介绍也来得及。”
白胜想到听人劝吃饱饭，就点点头，转身上楼。
刚拐过楼梯就听西人在小声议论。
听不清里面三人说什么，但能听清林永说的是“他也不容易”。
是我不容易还是黄天雷不容易？
白胜首到上了二楼也没猜出来，不过听到三楼有叮、咣的声音，就知道黄天雷在三楼，于是两步就窜到三楼。
到了三楼，看到中间的房间开着，上面有牌子写着“主任室”，旁边两个“副主任”室全都锁着。
白胜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走进屋。
黄天雷头都没抬，说：“这有一串钥匙，其中大的两把是两个保险柜，密码我写在这儿，现在我把保险柜打开你看一遍。”
黄天雷说完就转身蹲下开保险柜。
白胜赶紧跟过去，心想这样也好，有点事儿自然过度一下，省得尴尬。
黄天雷对了密码，扭动钥匙，打开门，说：“这里有机密文件三份，你看一下。”
白胜问：“什么内容？”
黄天雷头也不回，从肩上递回去，说：“我没看过，我级别不够。
这都封的口，我只负责外包装没有破损就行了。
你看一下三份有破损的吗？”
白胜看了看，说：“没有，挺好的。”
黄天雷说：“那就好，你锁好，再不干我事儿了。”
黄天雷转身打开旁边的保险柜，说：“这里只有一千七百块钱，别的没有，你点点。”
白胜问：“什么钱？”
黄天雷说：“我也不知道。”
白胜问：“上一届主任没告诉你吗？”
黄天雷反问：“告诉我？
上一届主任……你不知道吗？”
白胜不解：“我怎么能知道？”
黄天雷问：“上一届主任的事儿你不知道？”
白胜问：“什么事儿？
我真不知道？”
黄天雷瞪大眼，问：“真不知道？”
白胜急了，问：“到底什么事儿啊？”
黄天雷缓了口气，说：“那算了，不该我多讲。
我圆满完成任务了。
我在七里海信用社干了三十三年多，今天总算可以画上句号了。
我走了，年轻人好自为之吧。”
黄天雷站起来要走，白胜一把拉住他，说：“老黄，你这是话里有话呀？”
黄天雷说：“我己经功德圆满了，以后不关我的事情了。”
白胜硬拉着黄天雷坐在沙发上，诚恳地说：“黄叔，刚才是我太鲁莽，我年轻，你别在意。
你都退了，肯定能讲真话，你都退了你怕什么？
告诉我上届主任怎么了？”
黄天雷叹了口气，说：“看你面善，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坏人，跟你讲吧。
我问你，你这个主任是怎么来的？”
白胜说：“市社任命的啊？”
黄天雷问：“你是市社来的，那么远，不知道也情有可原，要知道了，你不一定敢来。”
白胜更急了，说：“你快告诉我吧！”
黄天雷说：“上一届主任失踪了！”
白胜愣了愣，问：“失踪了？
怎么失踪了？
没报案吗？”
黄天雷说：“能不报吗？
不过没破，大家都传说早就死了。”
白胜定了定神，说：“失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也常发生啊？”
黄天雷说：“关键就在这！
再上一届主任也失踪了！”
白胜吃了一惊，问：“案子也没破？”
黄天雷说：“也没破。
所以这个主任在宁河是没有人肯干的。
县社派了个副科长来主持工作，他根本不上三楼来，每天在大厅打个招呼就回县上了。
经常一周一周不来。
这不我在办公室干么，硬把这些东西塞给我保管。”
白胜问：“你是办公室主任？”
黄天雷“嗤儿”了一声，说：“什么主任，整个办公室就我自己！”
白胜噢了一声，说：“光杆司令？”
黄天雷说：“不是光杆司令，是光杆科员。
整个办公室就我一个人，一个科员。
我原来是主任司机，那是好多年前了。
我年轻时就像你一样口无遮拦，得罪了好几届主任，后来不用我开了。
后来领导不都兴自己开车么？
我就打杂。”
白胜安慰说：“也清闲，不操心指标。”
黄天雷笑了笑了，说：“这倒是真的，不用我揽储，也不用我放贷，还带我点儿奖励，我知足了。
这不是这个县上来的主持，想推荐我代理主任，我说什么也没干哪。”
白胜笑笑说：“咱不能迷信。”
黄天雷说：“年轻人有闯劲是好的，不过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行了，我不多说了，我该走了，老伴在家己经做好洗尘宴了，洗一洗我这三十三年的风尘。”
白胜不好再留，就站起身，送黄天雷走。
黄天雷走到走廊，回头说：“还有两件办公室我份内的事儿，交待一下。
一个是这个社雇了一个打更的老头，叫何长工，他每天……快了，他每天下午五点前来，早上八点后走。
还有，办公室本身什么也不剩了，就是经常买个办公用品什么的，我就让老何头去买，他知道地方。
账目都在林永那记，你去看就知道了。”
白胜送黄天雷下楼走出门。
黄天雷回头看了看七里海社的大门，说：“这是个好地方啊，可惜没遇到好领导啊。”
白胜知道这是老人恋旧，也不好说什么，就拍了拍黄天雷的肩膀说：“以后常回来看看。”
黄天雷笑了笑，忍住了眼泪，说：“我对这个地方够意思了。
就今天，在家没有一个领导，一个科长都没有，战老板来了，那是我们的大客户啊，就是没人陪！
没办法，还是我陪着说了会儿话，给送走了。”
白胜突然起来了，说：“我来时看到了，那个开宝马的？”
黄天雷说：“是他，他叫战贵，是宁河的大老板呐，七里海的大客户啊。
他非要请我吃大餐，我哪敢去呀，要是知道你是新主任，肯定能请你！”
白胜点点头，说：“该我请他。
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他。”
黄天雷擦了擦眼睛，说：“我今天心情不好，对你冲了点儿，你别往心上去。”
白胜也心软了，说：“以后常回来看看。
今天我刚报到，改日专门为你送行。”
黄天雷摇摇头走了。
白胜目送黄天雷走远，回头看了看“七里海”几个字，心里慢慢凉了：原来这是个谁都不愿意来的位置！
但既然来了，口袋也没钱了，总不能再回去吧？
而且来时段声明交待了，说干不好不许回去。
人家大领导这么信任我，我怎么也得混几天看看吧？
白胜听到后面鸣笛，回头一看是押运车来，赶紧闪到一边。
几个全副武装的搬运员下来，走进门，白胜跟了进去。
白胜坐在大厅的等候席上，默默地看着柜员与守押员交接款包。
白胜想，我都好几个月不干活儿了，不过我还是能看出来你们的交接有好几处致命的错误。
柜员不可能不犯错误，但致命错误，总不应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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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报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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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我在办公室干么，硬把这些东西塞给我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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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天雷说：“不是光杆司令，是光杆科员。
整个办公室就我一个人，一个科员。
我原来是主任司机，那是好多年前了。
我年轻时就像你一样口无遮拦，得罪了好几届主任，后来不用我开了。
后来领导不都兴自己开车么？
我就打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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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这个县上来的主持，想推荐我代理主任，我说什么也没干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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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我不多说了，我该走了，老伴在家己经做好洗尘宴了，洗一洗我这三十三年的风尘。”
白胜不好再留，就站起身，送黄天雷走。
黄天雷走到走廊，回头说：“还有两件办公室我份内的事儿，交待一下。
一个是这个社雇了一个打更的老头，叫何长工，他每天……快了，他每天下午五点前来，早上八点后走。
还有，办公室本身什么也不剩了，就是经常买个办公用品什么的，我就让老何头去买，他知道地方。
账目都在林永那记，你去看就知道了。”
白胜送黄天雷下楼走出门。
黄天雷回头看了看七里海社的大门，说：“这是个好地方啊，可惜没遇到好领导啊。”
白胜知道这是老人恋旧，也不好说什么，就拍了拍黄天雷的肩膀说：“以后常回来看看。”
黄天雷笑了笑，忍住了眼泪，说：“我对这个地方够意思了。
就今天，在家没有一个领导，一个科长都没有，战老板来了，那是我们的大客户啊，就是没人陪！
没办法，还是我陪着说了会儿话，给送走了。”
白胜突然起来了，说：“我来时看到了，那个开宝马的？”
黄天雷说：“是他，他叫战贵，是宁河的大老板呐，七里海的大客户啊。
他非要请我吃大餐，我哪敢去呀，要是知道你是新主任，肯定能请你！”
白胜点点头，说：“该我请他。
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他。”
黄天雷擦了擦眼睛，说：“我今天心情不好，对你冲了点儿，你别往心上去。”
白胜也心软了，说：“以后常回来看看。
今天我刚报到，改日专门为你送行。”
黄天雷摇摇头走了。
白胜目送黄天雷走远，回头看了看“七里海”几个字，心里慢慢凉了：原来这是个谁都不愿意来的位置！
但既然来了，口袋也没钱了，总不能再回去吧？
而且来时段声明交待了，说干不好不许回去。
人家大领导这么信任我，我怎么也得混几天看看吧？
白胜听到后面鸣笛，回头一看是押运车来，赶紧闪到一边。
几个全副武装的搬运员下来，走进门，白胜跟了进去。
白胜坐在大厅的等候席上，默默地看着柜员与守押员交接款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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