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的空气里漂浮着潮湿的檀香味，沈铎站在村小二楼的走廊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张微型胶卷。
月光从残破的瓦檐漏进来，在林月蜷缩的睡床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他记得两小时前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时，林月正在往墙上涂抹某种暗红色物质。
在月光下，那些线条好像活了过来，突然扭曲盘绕，转眼间就构成了七个歪斜的眼睛图案。
“救…”林月突然发出破碎的呜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画满眼睛的墙面上。
此刻沈铎的橡胶鞋底正踩着那张被撕碎的素描纸。
残存的纸片上，无数只眼睛的瞳孔都诡异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转动——正是村口那棵千年菩提树的方向。
他蹲下身时，一阵穿堂风掠过，颈后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仿佛有数不清的手正在抚摸他。
“沈医生？”
阿勇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钟叔说月伢子又犯病了。”
沈铎刚起身，二楼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他冲进教室，只见林月瘫坐在地上，怀里的素描本散落一地。
那些画满眼睛的纸页在风中哗啦作响，有张纸角被卷起，露出右下角用铅笔写的潦草字：“他们来了…树根在动…”阿勇举着手电筒的手指颤抖起来，光束扫过墙角时，沈铎看到那里积着厚厚一层暗红色粉末。
他弯腰用手指蘸取些许，鼻尖立刻钻进一股苦杏仁的刺鼻气味——和祠堂尸体胃里的气味一模一样。
“这是…”沈铎话说到一半卡在喉咙里。
那些暗红色粉末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他想起法医说过，氰化物中毒的人体组织会呈现这种特征。
细看之中，林月突然发出猫一般的嘶鸣，手指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别过来！”
她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嘴角扯出扭曲的笑，“他们就在你身后…”话音未落，走廊传来钟九爷沙哑的咳嗽声。
沈铎血液瞬间凝固，那声音竟与微型胶卷里录制的祭祀祷文完全一致。
他猛地转身，手电筒光束穿过黑暗。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只有月光在青砖地上投下钟九爷畸形的黑影。
阿勇颤抖的手电光圈里，老人佝偻的身影正在墙壁上投射出九道重叠的影子——就像傩戏面具上的九只眼睛。
“沈医生！”
阿勇突然指着林月脚边，“你看！”
沈铎低头一看，林月蜷缩的脚边躺着半片褪色的红盖头。
丝绸布料上沾着暗褐色污渍，边缘绣着的并蒂莲纹样让他呼吸一滞——这分明是二十年前钟家新娘的嫁衣图案。
他突然想起在沈家老宅阁楼发现的绣花枕套，那上面的并蒂莲正是用金线绣的。
正当他伸手要拾起红盖头时，林月突然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像受伤的野兽般扑向窗台，指甲在木框上划出深可见骨的抓痕：“走！
快走！”
嘶吼声未落，整面窗户突然传出玻璃碎裂的脆响，夜风裹挟着无数铜铃声呼啸而入。
沈铎被浓烈的檀香熏得头晕目眩，恍惚间看见林月脖颈处的皮肤正在蠕动。
那些原本淡青色的血管突然凸起，扭曲成莲花状的图案——和他梦中反复出现的图案一模一样。
当他清醒一些时，手心里正攥着半片染血的指甲，而林月己经消失无踪。
晨雾未散时，沈铎在村口的老樟树下找到了昏迷的林月。
她蜷缩在树根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色的布偶。
当阳光穿透晨雾照亮布偶时，沈铎浑身战栗起来。
那布偶的面孔，竟与祠堂供奉祖先牌位上的画像惊人相似。
“这是…月伢子周岁时我做的。”
钟九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抚过布偶，“当年她娘难产，是祭了百年菩提才保住性命。”
他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精光，“你发现她脖子上的胎记了吧？
那不是胎记，是…是钟家血脉的印记！”
沈铎这才注意到，林月后颈处那块蝶形红斑，此刻正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他想去碰，老人却突然暴起，布满老茧的手掌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别碰！
这是祭品才能有的‘莲花印’！”
远处突然传来阿勇惊恐的呼喊声。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村小的围墙上爬满了暗红色藤蔓，那些藤蔓在晨风中舒展枝叶，转眼间就编织成一张巨大的鬼脸。
钟九爷发出狂笑，并揭开衣襟：“西十九年轮回将至，双生子必须归位！”
他的胸口赫然纹着与林月胎记一模一样的莲花图案。
沈铎在混乱中摸到林月塞给他的布偶，撕开后发现里面藏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
1998年4月17日，林月，父亲钟守义，母亲沈秋芸。
沈铎的母亲沈秋芸，竟在二十年前改嫁给了钟家！
“原来如此…”沈铎感觉天旋地转，记忆碎片突然涌入脑海。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口中呢喃着“七月半见菩提”，想起祠堂暗格里那张结婚照，照片上的新娘穿着绣有并蒂莲的嫁衣。
而新郎，此刻正在晨雾中狰狞地笑。
一声凄厉的鸡鸣划破天际，整片山林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铜铃声。
沈铎转头看见，村口那棵千年菩提树的枝桠正在疯狂扭动，树皮上裂开无数眼睛状的缝隙。
那些缝隙似乎在注视着什么，就在此时，林月缓缓站起，她的身体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腹部隆起，接着裂开，钻出个浑身长满眼睛的婴孩！
“快走！”
阿勇的吼声伴随着枪响。
沈铎转头看见村警举着猎枪，枪口还在冒烟。
但当他看清弹道上凝结的血珠时，瞳孔骤然收缩。
那些血珠正在空中组成北斗七星的图案，就像昨夜他在地下祭坛石板上看到的那样。
林月张开双臂，她后背裂开的皮肤下伸出无数苍白的手臂。
在村民们恐惧的尖叫声中，沈铎看到母亲的身影从她体内浮现。
那个佝偻的老妇人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干裂的嘴唇吐出最后的遗言：“记住，七月十五子时，菩提树根下…”钟九爷的狂笑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像被抽去骨架般软倒在地，胸口那朵莲花图案正在渗出黑色黏液。
沈铎弯腰拾起他的怀表，表面玻璃早己破碎，诡异的是，指针仍然停在凌晨三点十七分——正是他母亲去世的时间。
阳光刺破云层，林月的身体化为飞灰。
在她坐过的青石板上，一朵洁白的菩提花悄然绽放，花瓣上的露珠在光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沈铎颤抖着翻开她怀里的布偶，背面正用血写着潦草的字：“七月半，子时，换命。”
远处传来推土机的轰鸣声，周晓雯带着考古队正在挖掘村口的古井。
沈铎望着井口不断升起的泥浆，突然想起昨夜在祠堂看到的族谱——钟氏十九世孙钟九爷，生卒年月：1947-2018。
而林月的出生证明上，钟守义的死亡日期，赫然写着1998年4月17日。
阿勇抓住他的肩膀：“沈哥，你昨晚去哪了？
我看见你半夜进了后山…”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对方是县医院。
当沈铎听到“产妇大出血”五个字时，手中的微型胶卷突然自动曝光，底片上显出一张模糊的照片：1998年的产房里，浑身是血的沈秋芸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而站在床边的钟守义，胸口插着一把青铜匕首。
晨雾中传来悠长的铜铃声，这次的声音不再是凄厉的哀鸣，像是某种庄严的召唤。
沈铎望着井口，突然明白母亲临终前的话不是遗言，而是穿越二十年的求救信号。
当他转身要奔向村口时，瞥见林月留下的布偶底部，粘着半片枯萎的菩提叶。
那叶脉的走向，好似一个箭头，指向后山那座废弃的戏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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