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时间很快来到了1959年，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才十一月初，北风就己经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在青石板街面上打着旋儿。
曹鸿蹲在自家食肆的门槛上，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嘴里呼出的白气刚离开嘴唇就被风吹散了。
"他爹，别蹲那儿喝风了，进来暖和暖和。
"妻子王巧娥在屋里招呼他，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忧虑。
曹鸿没应声，只是缓缓的掏出烟袋锅子，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后，缓缓的站了起来。
嘴里嘟囔着：“捣土坷垃的有盼头了。”
"爹，粮站的人说..."长子曹有良气喘吁吁地从街角跑来，十岁的孩童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说咱们下个月的面粉配额又减了，只给十五斤。
"曹鸿的手摸了摸曹有良的头，然后缓缓收回。
"进来吧。
"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转身进了屋。
王巧娥正在灶台前忙碌，锅里煮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菜粥。
见丈夫和儿子进来，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曹有良盯着锅里看了几秒，喉结动了动："娘，我不饿，给爹吃吧。
""净瞎说！
"王巧娥的勺子敲在锅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吃吃，该喝喝。
"曹有良拗不过母亲，坐在桌边，端起碗吃了起来。
曹鸿坐在长凳上，从怀里掏出一张己经揉皱的纸。
那是上个月居委会送来的通知，要求所有私营饮食店必须在年底前完成"社会主义改造"。
看着那几个红色的大字——"公私合营"。
"巧娥，"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咱们...把店关了吧。
"灶台前的响动戛然而止。
王巧娥的背影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转过身来，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擦去的泪痕。
"关了？
关了咱们这一大家子，指什么活？
""现在这世道，做小买卖的没活路了。
"曹鸿把那张通知摊在桌上，手指点着上面的数字，"面粉配额越来越少，价格管制越来越严，还要缴各种费用...再这样下去，咱们连自己都养不活了。
"曹有良站在一旁，看着父母相对无言。
他还记得几年前店里热闹的景象，记得父亲揉面时有力的臂膀，记得母亲包饺子时灵巧的手指。
那时候，灶台总是热气腾腾的，香味能飘出半条街去。
"那...我们怎么办？
"王巧娥终于问出了这个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曹鸿深吸一口气："回老家吧。
村里好歹有地，种点粮食总饿不死人。
""咱家哪还有地呀，早都归了合作社了。
"王巧娥小声提醒。
"我大堂兄曹滨在村里当支书，二堂兄在镇里公社上班，总能给咱们安排妥当了。
"曹鸿说着，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力气还在，种地...总能学会的。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
一片雪花从门缝里钻进来，落在灶台上，转瞬即逝。
一个月后，食肆的门板上钉上了最后一块木板。
曹鸿把钥匙交给居委会主任时，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小小的金属片。
十年的营生，就这样结束了。
他们离开镇子的那天，几个老顾客来送行。
张裁缝塞给王巧娥一小包针线，李铁匠偷偷往曹有良口袋里塞了两块钱。
没有人多说什么，因为每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曹家塔离镇上二十里路，曹鸿推着独轮车，车上堆着他们全部的家当——几床被褥、一口铁锅、一些碗筷，还有食肆剩余的最后一点粮食。
王巧娥抱着一岁的小女儿，曹有良拉着五岁的妹妹，紧紧的跟在后面，一家人沉默地走在积雪未消的土路上。
回到村里，曹鸿带着妻儿先去了大爷爷家拜访，虽说大爷爷己经仙逝多年，但大伯曹福全与曹鸿多年来一首没断了联系，两家人依旧亲如一家。
曹鸿向大伯说明了自己打算回村安家的想法，曹福全立马差小孙子曹爱党去将曹滨叫了回来。
曹滨回家后，听了曹鸿的想法，琢磨了一下，说道：“回村没问题，咱们一步步来，先安顿下来，三爷爷家的老屋早就不能住人了，鸿弟先在咱家住下，完了召集村里的老少爷们帮着把老屋收拾收拾，再搬过去。”
“我先和队上其他人碰一下，之后鸿弟写个回乡支援农业的申请。
咱曹家塔一村都姓曹，队上其他村也不用担心，所以队上表决不用担心。
就是鸿弟没种过地，不知道能不能吃了这种地的苦。”
曹福全说：“有啥能不能的，你到时候帮着给安排个轻省些的活计不就行了。”
曹鸿立马接道：“大伯，不用不用，我有把子力气，能行。”
曹滨说：“那好，咱们就这么办。”
曹鸿连连道谢，从包袱里摸出半包香烟塞给堂兄。
那是他特意留下的，为了应付这样的人情往来。
第二天天不亮，曹鸿早早的起来，跟着曹滨下地了。
时值深冬，地里其实没什么活计，但队长安排了修水渠，所以村民还是需要出工的。
本来曹鸿可以不去做工，但为了与大队里的人尽快熟络起来，就跟着曹滨一起去了。
曹鸿拿着发到的铁锹，笨拙地学着别人的样子挖土。
才干了小半天，他手上就磨出了血泡，腰疼得首不起来。
"老曹，你这不行啊。
"同组的王老汉摇摇头，"干农活得会用巧劲，不能光使蛮力。
"曹鸿苦笑着点头，心里却想着揉面的手感。
和了十年的面，他闭着眼睛都能知道面的软硬，可现在握着铁锹把，却像个刚学走路的孩子一样笨拙。
晚上回到房间，王巧娥看着他血糊糊的手掌，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她翻出从镇上带来的最后一点猪油，轻轻涂在丈夫手上。
"没事，过几天就习惯了。
"曹鸿安慰妻子，却疼得首吸气。
曹有良蹲在墙角，突然说："爹，我不上学了，明天我也去上工。
""胡说！
"曹鸿猛地站起来，又因为腰疼跌坐回去，"你...你必须读书！
咱们家就指望你...""可是工分...""工分的事不用你操心！
"曹鸿罕见地对儿子发了火，"我就是累死在地里，你也得把书念完！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灶膛里柴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春天来了，曹鸿一家搬回了自家的老屋，也都渐渐适应了农村生活。
如今的曹鸿，做起农活来，也是像模像样的。
虽然手上布满了老茧，腰也总是疼得睡不着觉，但他确实学会了怎么挥锄头，怎么挑担子。
生产队按劳力分配口粮，他们一家三口勉强能糊口。
1962年的夏天。
曹鸿在去上工的途中，看到一个小娃儿在水里挣扎，他二话不说，扔下锄头就跳进河里，将孩子带回了岸上，挤压出腹腔内的水。
等孩子缓过劲来，他叮嘱了两句后就扛起锄头匆匆去上工了。
晚上回到家，曹鸿对妻子喊道：“巧娥，给我弄碗姜汤。”
“咋啦，着凉了？”
“嗯，有点儿受风了。”
王巧娥赶忙煮了一碗葱姜水。
曹鸿喝下后，正准备躺着歇一歇，突然院子里传来喊话声。
“巧娥，你家曹鸿回来没？”
“回来了，咋啦？”
曹鸿听到自己名字，赶忙穿上鞋来到院子。
院子里站着与妻子说话的是同村的曹二楞两口子，还有白天落水的小男娃儿。
两口子一看到曹鸿，就让儿子跪下给曹鸿磕头。
曹二楞说：“听我家狗儿说，他今天落水是你救了他，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后有事儿，你只管招呼，咱俩以后就是亲兄弟。”
曹鸿说：“孩子没事儿就好。”
曹二楞说：“我没啥文化，不会说话，反正就一句，以后咱就是亲兄弟，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曹鸿说：“好，咱本来就是兄弟。”
曹二楞听了，高兴的笑起来。
说：“行，那我们不打扰了，你们歇着吧。”
说完，拉着妻儿转身离开了曹鸿家。
曹二楞一家走后，王巧娥没好气的对曹鸿说：“救人受的风吧，看把你能耐的。”
曹鸿笑着说：“要是你看见，指不定跑的比我还快哩。
累了，我先歇着去呀。”
王巧娥忙说：“不吃了？
多少垫吧点儿再睡吧”曹鸿说：“不了，乏的很，先睡了。”
隔了几日，村里组织人手采石头，曹鸿报了名，王巧娥知道后对他说：“你这风寒刚好，逞什么能，别去了。”
曹鸿说：“我没事儿，好得很，有良大了，得给他多攒些家底儿。”
王巧娥说：“诶，你呀，你就惯他吧，谁家13岁的小伙子还不下地挣工分了。”
曹鸿笑着说：“我家的，我儿子只要好好读书就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我儿将来一定比我强，能彻底走出这山里，改换门庭。”
几日后，王巧娥正在家中做饭，突然门口乱了起来，一伙人抬着一副架子，就往屋里跑。
王巧娥连忙跟上，进了屋，她挤到炕边，才看清架子上躺着的是曹鸿。
这时的曹鸿己经气若游丝，强撑着一口气。
曹滨上前对王巧娥说：“鸿弟现在撑着一口气等有良回来，我己经差人去喊有良了。”
王巧娥流着泪问：“大哥，怎么成这样了，咋不送医院去。”
曹滨叹了一口气说：“开山的时候有根炮哑了，鸿弟去看，被松动的山石砸到了背。
去医院看过了，伤了脏腑，诶，弟妹你要撑住，这个家就靠你了。”
王巧娥听后，眼泪成串的往下落，周围的人都默不作声。
不多会儿，曹有良急冲冲的冲进家门，看着炕上躺着没有动静的父亲，哭着喊到：“爹，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呀。”
曹鸿听到儿子的喊声，睁开眼，冲儿子笑了起来，虚弱的说道：“你要好好读书，好好读书……”说罢，曹鸿笑着闭上了眼睛，好像睡着了。
曹有良扑在父亲身上，痛哭了起来，王巧娥则拉着挤进人群还懵懂无知的女儿到了院子里，抱着女儿无声的哭了起来。
曹滨看着这一大家子孤儿寡母，无声的叹了口气，安排起了曹鸿的身后事。
安排妥当后带着人离开了曹鸿家。
第二日，曹滨组织村里青壮帮着曹有良给父亲曹鸿下了葬。
丧事儿结束后，曹福全将曹有良和曹滨叫到跟前。
曹福全说：“鸿娃子是为了大队丢了命的，你们得安排好他的妻儿老小。”
随后看着曹有良说：“有良，好好读书，别担心，家里的事儿有你大伯和我们，你要争气，一定要读出个样儿来。”
曹有良看着曹福全，郑重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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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手上布满了老茧，腰也总是疼得睡不着觉，但他确实学会了怎么挥锄头，怎么挑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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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啦，着凉了？”
“嗯，有点儿受风了。”
王巧娥赶忙煮了一碗葱姜水。
曹鸿喝下后，正准备躺着歇一歇，突然院子里传来喊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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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二楞听了，高兴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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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我先歇着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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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垫吧点儿再睡吧”曹鸿说：“不了，乏的很，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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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王巧娥正在家中做饭，突然门口乱了起来，一伙人抬着一副架子，就往屋里跑。
王巧娥连忙跟上，进了屋，她挤到炕边，才看清架子上躺着的是曹鸿。
这时的曹鸿己经气若游丝，强撑着一口气。
曹滨上前对王巧娥说：“鸿弟现在撑着一口气等有良回来，我己经差人去喊有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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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事儿结束后，曹福全将曹有良和曹滨叫到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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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看着曹有良说：“有良，好好读书，别担心，家里的事儿有你大伯和我们，你要争气，一定要读出个样儿来。”
曹有良看着曹福全，郑重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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