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踏骑铃来

山头如尖斗，河道曲回环。

车轮嘎吱轧雪，斗笠山后拐来七八辆健壮汉子押运的马车。

年初七日头，走州府的买卖人没兴致学骚客看雪，人和马喘着白气，闷首赶路。

最末车上走珠声啪啪，桃李年华的那女子十根手指好似粉蝶翩舞，千斤货在她指下划算，纵有万两银亦是分厘不错。

女子把白貂毛风帽系紧抵山风，一双慧眼还在账本上游走，忽然她眸子一亮，好似猫见着了耗子，“褚叔，岷州分行十月十八差了十匹纱，你过目。”

赶马男人接来账本一对，还真少了十匹货。

头发花白的大掌柜两颊上的皱纹眨眼又多了几道：“是少了，明个儿我传信，让他们重对。”

放下账本，老掌柜把心里的不快拐着弯问来，“小姐别怪我长舌，这岷州地界人少不开化，东家早不想搭理这帮子闲汉，你怎么还不放手？

商行这两年都在龙泉跑船货，往西边送货没利啊。”

“西边是爹发家的根，离了根，宝源行出海生意便做不得。

再难也要守住，更要把生意做得红火。”

脆生生的嗓音和那风吹铃铛一个音色，弱质女子不守空闺，气性比男子还强上三分。

江家长小姐和她爹江雄同个脾性，一念生，十牛难拽。

褚掌柜不再多费口舌，艾老年岁只图安稳，东家说一，那就是一。

复行半里，忽地停辕，开路车跳下一伙计，两条腿蹬水轮，疾步跑来，一口应天话快如织布：“掌柜，好大颗顽石横在路中央，没留一根缝让车过，伙计个么的法子。”

东家二人下车向前，果见青石拦路。

好一块山石！

十人环不住，青苔湿溜滑。

常闻拦路虎，哪见石拦人。

这造化将将好卡住两边，而路旁青山高百丈，再无通路。

伙计们等东家拿主意，十几双黑珠子首望着掌柜和江家小姐。

到底是走南闯北几十年的老练人，褚掌柜当下给出对策：“这点人决计拿石头没法子，货又不能耽搁。

派两人去县里叫帮手，其余人等先凿石，小姐意下如何？”

没别的出路，江家小姐说完“都听褚叔的”，伙计们甩开膀子，用趁手的锹锨一把一把凿石，叮叮朗朗金石声刺耳，东家二人回末车避音。

专心凿石之际，两旁青山突地射出数根箭矢，丧命箭枝枝中命门，一招送走半数伙计。

宝源行常年行商，押货人都有武艺傍身，尚能活动的伙计们扔掉锹锨，各找树石挡身，褚掌柜拉着少东家躲到马车后，凭堆叠货箱挡箭，一老一少背靠背环查西方。

数十喽啰从八方涌将过来，人闹马喧似猿山，把宝源商号的货和人围成铁桶。

领首二人一壮一瘦，这两恶汉生得：“白面瘦体毒老猿，虬须豹眼威大虫。

啸聚山林宰钱客，挖心掏胆二台山。”

瘦的那个人称毒猿猴王沐风，壮的那个外号下山虎徐七，这二人聚拢百来号浪荡子在二台山打家劫舍，过往商客兵人无不遭其残害，拦路石就是这群强人的杰作。

将胯下黄骠笼头扯正，大大王毒猿猴立在路中，枭眼首逼货箱后的男女，本是打家劫舍的强人，张口却用酸词：“学生失礼，二位贵客请出来相聚。”

这朝真是老马失蹄，褚掌柜本趁绿林汉年关作乐的时机多翻几座恶山头，哪知这伙匪人求上进，冰天雪地剪径不误，如今火烧眉头，不上也得上。

把少东家挡在身后，褚掌柜拱手见礼：“老朽初到贵宝地，不识分寸，扰了大王安宁，还请二位好汉高抬贵手，放条生路。”

“屁话！

进了我二台山，不扒皮剥肉就想过？

你问问我的斧头答不答应！”

壮牛般二大王怒眼圆睁，做势就要用斧伤人。

毒猿猴挥刀一挡，褚掌柜的人头方才保住。

王沐风使了个眼色，下山虎暂时收回板斧，只把一双虎眼紧盯褚掌柜。

如此便有了分较，这山头乃是王沐风的一言堂，褚掌柜上前一步，指黄面红字货旗给王沐风看，正声道：“大王可认得开封宝源商号？

我们老小为行头江雄走货，还请卖三分薄面，来日诸位出入汴京，必得商号照应。”

也不知哪句话触了下山虎的逆鳞，听完褚掌柜的客套话，他满脸虬须炸似钢针，欲把褚掌柜砍作八截人丁。

回首望眼二弟，王沐风笑道：“若不是宝源号，学生还能帮你说合。

我这二弟受了江雄毒计，去年方来投奔，今日若放尔等过山，岂不叫我为天下英雄耻笑？”

笑如夜枭悲鸣，这群行脚客的小命都捏在毒猿猴手中。

“哥哥，还饶舌作甚！

让我把这老娘贼斩作八段，再把江雄老匹夫的雏崽拖上山，大家快活！”

话毕，徐七就要动手，王沐风用手一拖，又拦住他：“杀这老汉有甚快活，二弟莫急，”毒猿猴暂且安抚住徐七，又对褚掌柜发话，“货和江家小姐暂留蔽处，烦请先生回京请江行头亲送万两白银来山赎人，叩头烧香，也好消我二弟断耳之恨。”

原来下山虎逃窜之际中了尉司弓手一箭，如今左耳处只剩黑窟窿一个。

听到山匪要掳自身上山，江家小姐心中紧张，宝剑出鞘，严阵以待。

这厢褚掌柜还在辩言：“此女子是老朽甥女，东家和她毫无联系，大王，，”“老匹夫放屁！

我兄弟二人在道旁听得分明，此人正是江雄长女！”

筋肉大手一挥，徐七吩咐众喽啰：“孩儿们，替爷爷把货拿下，粗笨汉子一个不留，你们两个，去把小娘子绑来，手脚小心，别伤了爷爷的嫩雏。”

混战立发，几十号人绞杀作一团，白刀带血染苍翠，腥风血谷臭难闻。

剩余的七八个精壮脚夫成了断头丧命鬼，弱质女子却和山匪打的有来有往。

龙泉宝剑矫若游龙，霎时间斩杀数位近身贼人。

下山虎见手下无能，抄起板斧怒砍而来，未触及江家小姐衣袖，先结果了数个喽啰性命。

不愧二台山恶徒头目，徐七见血越兴奋，流星杀招打的江家小姐连连败退，她那粉荷长颈己有数道血痕。

褚掌柜年老体衰，招架喽啰尚且吃力，一时之间无法照管少东家，白白急得空叫唤。

这恶虎只吃毒猿猴管束，眼见到手羔羊即将撕碎，王沐风射出三粒弹子打疼徐七持斧手腕，卸了他的杀心。

紧接鹞子翻身，王沐风跳至江家小姐身边，那朴刀顺势架在女子脖间，出声叫住褚掌柜，“老苍，休再抵拦，快些回去，也好早接你家小姐回京。

‌”围杀老汉的喽啰们听头领发话，一齐住手，褚掌柜见小姐被挟持，嚷着便要抵命。

本在山匪群杀进杀出的少东家，此刻却拿出一副畏死姿态，大声劝掌柜，“褚叔，莫要如此！

快听大王吩咐，回京去叫爹爹赎我，再耽搁，你我性命不保！”

瞧少东家两颊胀红，双目泪流求保命，又见群贼刀尖斧利，褚掌柜丧了斗志，只得听从吩咐，“小姐，褚叔无能，我定在五日内找来东家救你性命！

千万保重！”

撂下这别言便头也不回，跑着两腿寻路而去。

好事成双，青石劫了一家货尚饱不了毒猿猴，他带着喽啰们还干剪径活计，而那徐七担心手下管不住会武功的妮子，亲押她回山。

这贼人先把江家小姐的龙泉宝剑揣在腰间，又不让喽啰假手，他自行紧绑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艰难走出半里地，江家小姐转过粉面，汪着两池春水，柔声说道：“大王，您己收了奴防身剑，且松松绳索，赏奴家口喘息可否？”

平素蛮野好色的山间恶贼哪抵得住酥骨细语，粗手比脑快，解脱两圈束缚：“谅你没本事逃过爷爷五指山。

今夜伺候好了，收你做个压寨夫人，免你轮睡男人帐。”

又走出半柱香，笼中鸟喘着白气望山，心中思量，如今己至半山腰，若真上山寨，清白不保，性命难存。

好在少东家早在刀架脖梁时，己想出对策，这一路的温顺乖巧皆为前招。

“哎哟！”

一声哀叫，她捂着肚子蹲下，状如肝肠寸断。

下山虎上前询问催促，江家小姐借称晌午所食韭黄蒸鸡害肚，要去方便，其神貌之真切名伶难敌。

徐七没奈何，放其方便，然绳索未解，另头牵在虎爪上。

跑出两丈外，江家娘子顺势蹲下，背上两手翻动搭扣，眨眼功夫绳索全脱。

她使的解扣法乃江家亲传，专助行商解急救难。

随后，此女子又把脱下的绳索绑上枯枝，将风帽叉上树桠，让枯枝矮树充当落难雏鸟。

安排妥当后，江家小姐匍匐爬离三丈外，躲入密林中，两腿转似鼓槌，朝山脚官道狂奔。

可谓雀儿脱笼，池鱼逃网，有洞则钻，逢路便入。

娇滴滴的小娘子满手荆棘血痕，一双润耳冻得通红。

想是命中该有此难，寻路逃亡人刚上大道，那下山虎带着人马同时追来。

快如猛虎逐鹿，凶胜猛龙搅江，徐七大骂“兔娼”“骚雏”怒砍而来，寒铁板斧首逼江家娘子面门。

少东家能否保住卿卿性命，横匪恶徒将作何处置巧逃雀儿，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