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的银杏叶开始泛黄时,沈萧然第一次听到靳炎拉琴。音乐学院的琴房隔音很好,
但那天307室的窗户恰好开着。沈萧然抱着刚借来的总谱路过中庭,
一段小提琴旋律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进他的世界。那是帕格尼尼的随想曲,
却不像任何他听过的版本。每个音符都锋利如刀,又缠绵如丝,技巧完美得不似学生演奏,
却有着教科书上绝不会教的狂放与痛苦。沈萧然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秋风中。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谱夹上敲打节奏,心跳快得异常。透过三楼那扇敞开的窗户,
他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将小提琴从肩上放下,侧脸在夕阳中如同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
"那是靳炎,"身后突然有人说话,"音乐学院院长的儿子,去年刚从茱莉亚交换回来。
"沈萧然回头,看到同学林喻抱着大提琴站在身后。他下意识后退半步,耳尖发烫,
仿佛刚才的痴态都被看在眼里。"他...拉得很好。"沈萧然低声说,
这是他能想到最克制的评价。林喻笑了:"何止是好。去年肖赛他拿了亚军,
评审团说冠军是看他年纪小才让的。"她凑近些,"不过脾气古怪得很,从不参加社团活动,
据说把三个伴奏钢琴师都气哭了。"沈萧然又抬头看向那扇窗。人影已经不见了,
只有窗帘在风中轻轻摆动。那天晚上,沈萧然在琴房待到锁门。他反复弹奏白天听到的旋律,
却总觉得少了什么。回宿舍的路上,他鬼使神差地绕到音乐学院,发现307室还亮着灯。
琴声已经停了,透过门缝,他看到靳炎独自坐在钢琴前,
修长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却迟迟不落下。桌上散落的谱纸被台灯照得发亮,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修改痕迹。沈萧然在门外站了太久,久到门突然打开时他来不及躲闪。
"有事?"靳炎站在门口,眉头微蹙。他比沈萧然高了半个头,
身上有松香和咖啡混合的气息。"我..."沈萧然攥紧怀里的谱夹,
"我白天听到你拉帕格尼尼..."靳炎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所以?
""所以..."沈萧然深吸一口气,从谱夹中抽出一叠手稿,"我写了这个。不是模仿,
是...回应。"那是他熬到凌晨三点完成的钢琴改编,
融合了原曲的技巧性和他自己对那段旋律的理解。递出乐谱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太冒失了,
对方是专业选手,怎么会看得上一个作曲系新生的习作?靳炎接过乐谱,沉默地浏览。
沈萧然能清楚看到他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和随着阅读逐渐放松的嘴角。"有意思。
"良久,靳炎抬头,"你叫什么?""沈萧然。""明天下午四点,"靳炎将乐谱还给他,
"带你的钢琴来307。我想试试合奏。"沈萧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
室友问他为什么耳朵这么红,他只能谎称是夜风吹的。第二天,
沈萧然提前一小时就到了琴房。他把自己的改编又修改了几处,手指在膝盖上不停敲打节奏。
当时钟指向四点整,门被准时推开。靳炎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越发冷白。
他没寒暄,直接架起琴:"从第37小节开始?"第一次合奏糟糕透顶。
沈萧然紧张得错了好几个音,靳炎的琴声也过于强势,完全压制了钢琴。但到第三次尝试时,
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开始出现——当靳炎在华彩段落即兴发挥时,
沈萧然下意识地跟上了他的节奏变化;而当沈萧然在过渡段加入一段爵士变奏时,
靳炎的琴声也随之变得慵懒起来。"再来。"每次结束后靳炎都只说这两个字,
但眼神越来越亮。他们一直练到琴房管理员来赶人。收拾乐谱时,
靳炎突然问:"你平时作曲?""嗯。"沈萧然点头,"主要是钢琴曲,
偶尔写点弦乐四重奏。""给我看看。"这不是请求而是陈述。
沈萧然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里面全是他大一起创作的小品。靳炎快速翻阅,
在某页突然停下。"这个,"他指着一段无标题的旋律,"可以发展成小提琴协奏曲。
"沈萧然屏住呼吸。那是他上周写的片段,灵感来自一个梦——梦中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声音像大提琴般低沉,却带着小提琴的颤音。
"我不太了解小提琴的技巧边界..."他实话实说。靳炎合上笔记本:"周五晚上有空吗?
我带你去个地方。"那"地方"原来是音乐学院顶楼一间废弃的储藏室。
靳炎不知从哪弄来的钥匙,里面除了一架老旧的三角钢琴,还有几张破旧但舒适的扶手椅。
"我的秘密基地。"靳炎打开琴盖,"这里隔音好,通宵也不会有人管。
"他们从晚上八点待到凌晨。靳炎演示各种小提琴技法,
沈萧然则尝试将它们转化为钢琴语言。到东方泛白时,
那个片段已经发展成一首完整的双乐器奏鸣曲雏形。"这里,
"靳炎突然抓住沈萧然正在记谱的手,"用双音程会更有张力。"他的掌心有练琴留下的茧,
触感粗糙却温暖。沈萧然僵住了。这是他第一次与靳炎肢体接触,
近到能数清对方睫毛的数量,闻到他衣领上淡淡的檀香。靳炎似乎也意识到距离过近,
松开手后退半步,耳尖却微微发红。"下周继续?"他转身收拾琴谱,声音比平时低。
"继续。"沈萧然听见自己回答。接下来几个月,周五之夜成为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
那间储藏室见证了无数旋律的诞生与蜕变,也见证了两个灵魂逐渐靠近的过程。
沈萧然知道了靳炎讨厌甜食却嗜咖啡如命,知道他练琴前总要先做十分钟手指操,
知道他表面上冷静自持,音乐里却藏着惊人的激情。而靳炎则发现沈萧然看似安静内向,
醉酒后却会滔滔不绝地谈论德彪西,发现他创作遇到瓶颈时就咬笔杆,
发现他笑起来右眼会比左眼眯得更深。深冬的一个雨夜,
他们挤在储藏室唯一的暖气旁分享一副耳机听马勒。沈萧然昏昏欲睡时,
突然感觉肩头一沉——靳炎靠在他肩上睡着了。他僵着身体不敢动。靳炎的呼吸拂过他颈侧,
发丝蹭得他脸颊发痒。耳机里的交响乐进行到最柔美的乐章,沈萧然低头,
借着窗外路灯的光,数清了靳炎鼻梁上的三颗小痣。
那一刻他意识到一个危险的事实:他可能爱上靳炎了。春天来临时,他们的奏鸣曲终于完成。
靳炎说服系主任将其列入年度音乐会的演出名单,由他们亲自演奏。演出前一晚,
沈萧然在琴房练到手指发麻。回宿舍的路上,他被一个陌生男人拦下。"你是沈萧然?
"对方穿着考究的三件套,声音冷峻,"我是靳炎的父亲。"沈萧然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靳炎很少提起家人,但每次提及父亲,眼神都会变得冰冷。"您的儿子很有才华。
"他谨慎地说。"当然,"男人冷笑,"所以他不需要任何干扰。
尤其是你这种——"他上下打量沈萧然,"——业余爱好者的干扰。
"沈萧然握紧拳头:"我们只是音乐合作...""别天真了。"靳教授打断他,
"我看到他看你的眼神。靳炎注定要成为国际独奏家,没时间陪你玩校园恋爱游戏。
"他递来一张名片,"柏林爱乐的青年艺术家计划,全球只招五人。如果你真在乎他,
就别毁了他的前途。"名片在路灯下泛着冷光。沈萧然没接,但靳教授将它塞进他外套口袋。
"演出结束后我会带他回维也纳。做个聪明人,沈同学。"那晚沈萧然在操场跑到精疲力竭。
回到宿舍,他盯着手机里靳炎发来的"明天加油"看了整夜。音乐会当天,
靳炎看起来比平时更英俊。他穿着修身黑色礼服,领结一丝不苟,
只在看到沈萧然时才露出微笑。"紧张?"候场时他低声问。沈萧然摇头,却说不出话。
他满脑子都是靳教授的话和那张烫手的名片。演出出乎意料地成功。
他们的原创奏鸣曲获得全场起立鼓掌,系主任激动地宣布将其推荐给国际青年音乐节。
在如雷的掌声中,靳炎突然抓住沈萧然的手高举过头顶,眼里闪烁着骄傲的光芒。
后台庆祝时,沈萧然借口取水溜了出来。
他在消防通道找到独自抽烟的靳炎——这是他知道的对方唯一的不良嗜好。"今天之后,
"靳炎吐出一个烟圈,"全欧洲都会知道你的名字。
"沈萧然喉咙发紧:"柏林爱乐的青年计划...你申请了?
"靳炎的动作顿住了:"谁告诉你的?""这不重要。"沈萧然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你应该去。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香烟在黑暗中明灭。良久,
靳炎掐灭烟头:"我父亲找你了。"不是疑问句。沈萧然默认了。"他说什么?
"靳炎的声音突然变得危险。"他说...你值得更好的未来。
"靳炎猛地抓住沈萧然手腕将他拉近:"所以你要放弃?就因为他几句话?
"距离近得能交换呼吸。沈萧然闻到烟草和靳炎惯用的古龙水味道,
混合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气息。"我不想拖累你。"他艰难地说。"傻瓜。"靳炎的声音沙哑,
"没有你的曲子,我什么都不是。"然后他吻了沈萧然。那是个带着烟草味的吻,
生涩却炽热。沈萧然感到世界在脚下旋转,所有的理智和顾虑都被这个吻烧成灰烬。
当他终于找回呼吸时,发现自己的手指正紧紧攥着靳炎的领结。"我不去柏林。
"靳炎抵着他额头说。"你必须去。"沈萧然挣开他的怀抱,"我会等你。
"走廊传来脚步声,他们迅速分开。是靳教授,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最后定格在儿子脸上:"车在外面。现在就走还能赶上最后一班飞机。
"靳炎站着不动:"我说过...""去吧。"沈萧然轻声说,
"我们的音乐...不会就此结束。"他不敢看靳炎的眼睛,怕自己会心软。
脚步声最终远去后,沈萧然才允许眼泪落下。第二天,
他在自己邮箱发现一张飞往柏林的机票,和一张字条:"一年后,金色大厅见。别让我失望。
——K"沈萧然将字条贴在乐谱本首页。他开始疯狂地创作,
将思念和爱意全部倾注在音符中。每周五他仍会去那间储藏室,
独自弹奏他们一起写过的每一首曲子。三个月后,沈萧然收到母亲病危的消息。他匆忙回国,
却在机场被靳教授拦下。"靳炎在萨尔茨堡音乐节首演成功,"男人递给他一份报纸,
"乐评人说他是百年一遇的天才。"他顿了顿,"如果你真的爱他,就别再联系。
他的未来在欧洲,而你的责任在中国。"病床前,母亲瘦削的手抚过沈萧然的脸:"别哭,